丁程鑫发誓,他绝对没有私心,更没有什么坏心思。
明明用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组织措词。可当冗长的嘟声终结,她的呼吸犹如实质贴近耳畔时,丁程鑫的大脑倏地空白了一瞬。
只这一瞬,大脑皮层的跃动占据主导。他一手执着银匙不自觉地搅动杯中的咖啡,一点褐色的汁液溅出。丁程鑫的眼睛发直,忙抽出纸巾去擦,溃散的言语也随之流泄。
珍丽的沉默使这番慌张的邀请陷入更深的窘迫之中,丁程鑫差点拗断勺柄才等来她的回应。
珍丽可以。不过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处理,晚一点行吗?
丁程鑫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他报了串地址。像是生怕她记不住似的,每个字都咬得很缓慢。
珍丽被他宛如教小儿识字般拉长的音调逗笑了。嘹亮的鸟啼驶入餐厅纷扰的密语中,独属于她的声轨错开一条延至茂木丛生的雾境。
丁程鑫莫名有点恼了。失态地先挂了电话,转而将手机重重地扣在桌面上。
丁程鑫可恶,可恶啊!
他懊恼地直拍大腿,不太雅观的举止引得周遭的人频频侧目。丁程鑫浑然不觉,尴尬犹萦绕心头,他恨不得再抽两个嘴巴子让自己镇定下来。
幸运的是他选的餐厅离珍丽的公寓有一段路程,她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丁程鑫也就渐渐的放平了心态。
等待的过程总是难熬的。冷掉的咖啡已不能再入口,室内浸润的冷气隔着一层玻璃与酷暑雨后的日光碰撞。丁程鑫时不时看看手机,等到最后耸拉着眼皮打起了瞌睡。
晦暗的天幕在一场畅快的大雨过后悉数褪尽,蓝澈的晴空明媚无暇。珍丽踩着积水姗姗来迟。
她甫一出现,刚刚还催人入眠的琴音骤然变得欢欣雀跃起来。丁程鑫的视线触及她的身影,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
珍丽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珍丽径直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着装随意,一头飘柔的长发束成高扬的马尾,嘴角一点肿胀的淤青。
丁程鑫欲言又止,万分纠结地将服务员送来的菜单挪到她跟前。
丁程鑫不碍事……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珍丽不用了。
珍丽婉拒道。
珍丽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程鑫呃……你可以叫我丁程鑫,或者叫鑫也行。
珍丽……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珍丽第一次和丁程鑫独处。她对他没有恶感,但也不太想亲近。
默然无语数秒后,珍丽不冷不热地改了口。
珍丽好的,丁先生。
察觉到她冷淡的态度,丁程鑫别扭地偏了偏头。
丁程鑫马嘉祺可能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他暂时还没法自由行动,我答应替他先照顾你。
珍丽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她困惑地蹙眉,试探道:
珍丽这就是你的目地?
丁程鑫你别怕。
他即不否认也不承认。伸来一只手掌搭在菜单上,指甲尖泛着健康的樱粉色,䄂口缀着的珐琅扣子光纹闪亮。
丁程鑫我想多了解你一点。比如你的口味偏向,饮食禁忌什么的。这有助于我们长期合作。
珍丽他需要我吗?
丁程鑫我需要你。
丁程鑫简直直白得可怕。她尚在愣神,他已然神情自若地掀开菜单挑着点了几样。
丁程鑫有个人得靠你搞定。马嘉祺帮不上忙,只有我能提供便利。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觑了眼她受创明显的右脸颊。
丁程鑫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珍丽多谢你的好意。
珍丽固然料想到她不可能轻易从这漩涡中脱身,但丁程鑫言语中的重视使她本就沉重的心绪一坠再坠。
恰巧在这冷场的时刻,服务生将氤氲着雾气的食物一一呈上。珍丽端过一盘色泽鲜艳的冰淇淋球,心不在焉地戳弄。
丁程鑫喜欢吃甜的?
珍丽恍惚听见他隐约含笑的声音。像踏破一池静谧深潭那般,她终于肯抬头直视他,犹豫着说:
珍丽我能见见他吗?
丁程鑫明天吧。
丁程鑫当然清楚珍丽口中的他是谁。镀银的小刀自他隽秀的指间旋转一圈,慢条斯理地切出一块淋着酱汁的牛肉,目光却在她的周身游离。
丁程鑫把今天的你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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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下次。”
宋氏的祖业远在千里之外的帝京。其根系庞大单靠宋家不足以支撑一个世纪之久,于是家族内部衍生出了与其它世族联姻的传统用以巩固基业。
宋亚轩的生母从政。在他五岁那年为了仕途与其生父和平离婚,他被判给了男方。三年后,生父再娶,宋家喜添次子。
宋亚轩的私人宅邸承接帝京的纸醉金迷。占地面积极广,巴洛克式的建筑犹如旧影片里矗立在诡谲云波下的古堡,即将倾塌的森沉映像。
繁复的花纹舞动,他垂首半躺其中,像一尊布满裂痕的石雕。
宋亚轩母亲,谢谢您。
“谢我?你谢我什么?谢我当初生下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吗?”
母亲一贯讥诮的嗓音簌簌坠响。
“我的儿子,要做就要做得最好。达不到这个标准就安分待着,听懂了吗?”
宋亚轩我知道了。
管家领着私人医生恭敬的等候在门口。他眼角微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宋亚轩可是我受伤了。
宋亚轩软着声音撒娇。
宋亚轩好痛啊,妈妈。
“技不如人,吃点苦头是应该的。”
“别作,孩子我想要几个就有几个,你不是唯一的选择。好好巴着宋家,剩饭也够你吃了。”
宋亚轩面带微笑地听着母亲的教诲,无论多难听的话语他也只管听着。等母亲发泄完郁气掐断连线后,他才神情漠然地扔开手机,任私人医生进来进行常规的身体检查。
其实也没想那么多。
被责骂也好,被关心也好。他精神里的空洞始终是段无解的谜题,只有将更多人卷入他制造的风暴之中,迷惘的指针才能短暂的找到方向。
也不是一定要争。
类似一场自我放逐,类似一颗骰子从骰盅的晃荡中逃脱。疏冷的面孔,亲缘的漠视,虚假的奉承。刺痛他的一幕幕粉碎在巍峨的山峦之外,午夜梦回,留给他的唯剩一副冰冷的骸骨。
“少爷。”
管家迟疑地唤醒他。
宋亚轩嗯?
宋亚轩掀开眼帘就见那只咬在胸前寒芒闪闪的银环。他抬手好奇地拨弄几下,伤口隐隐作痛。
“需要去掉它吗?”
宋亚轩不了吧。
宋亚轩拢起垂落身体两侧的衣衫,苍白的唇畔勾起一抹浅笑。
宋亚轩我怕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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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丽两手提着丁程鑫打包硬塞给她的一堆甜品趁着傍晚的最后一丝余烬回了家。到家的第一时间,她面目狰狞甩下两袋沉甸甸的打包袋,揉着充血的指节往里走去。
珍丽饿了吗?
无人应答。
珍丽喂,不许装死,我不信我能砸死你。
刘耀文栽倒在积灰一尺厚的地板上。珍丽用几乎全新的塑胶跳绳作为工具将他绑得像只要下锅的螃蟹,富有韧性的绳结锁紧四肢,照搬他的样式腰带堵口。
时隔三年,他再度沦为阶下囚。
刘耀文瞪着一双灼亮的眼恶狠狠地怒视着她。侧伏的肢体不复以往的嚣张气焰,反而如同色厉内荏的败犬,呜呜地低鸣。
珍丽蹲下身,拇指摁压他高高拢起的眉头,强迫他舒展眉目。
珍丽饿不饿啊?
刘耀文费劲地支起脑袋看她,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珍丽真乖。
珍丽满意了,大发慈悲地解开限制他唇齿的腰带。以为迎来的会是一通辱骂,但他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安静得不像话。
珍丽你怎么了?
她狐疑地捋了一把刘耀文湿乎乎的短发。他的眼睫迟顿地扇动,滚烫的体温却似迸发的熔岩淌进她掌心。
珍丽吃惊地掰过他的脑袋。
珍丽你发烧了?
刘耀文只一个劲地拿脑袋拱她的手。珍丽急得伏首去触他的额际,柔软的发梢自肩颈垂泄,万千青丝织成细密的网覆住他迷蒙的双眼。
珍丽无法探测他烧到何种程度。思索片刻,她犹疑地用指腹摩挲他干燥的双唇。
珍丽不许咬我!
珍丽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将食指探进他的口腔内。湿濡的舌头像是块烧化了的铁,珍丽这下确认了。抽手时不慎碰了下坚硬的牙床,刘耀文仿佛应激一般冷不丁地一口下去。
珍丽啊!
珍丽惨叫一声,忙不迭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晶莹的口水,两排发红的牙印绵绵作痛。
珍丽心惊肉跳之下也发了狠,嗷呜一口咬在他健实的臂膀上,刘耀文连哼都没哼一声。
刘耀文你……好香……
珍丽头皮发麻。
珍丽别再来招惹我了!
她站起身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刘耀文闷哼一声,珍丽拎起两袋甜品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珍丽我会打给120的。
刘耀文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最后追逐到的只有一句冰冷的:
珍丽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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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珍丽宿在了宾馆。
丁程鑫发给她的文档很简短,珍丽一眼扫到底也没能看出非她不可的特殊之处,索性不再深思,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蒙头大睡。
翌日,天光破晓之际珍丽早早下楼退了房。冰凉的晨雾犹存昨夜的浑浊,她照着丁程鑫给的定位步行到了医院大楼下。
门诊部人头攒动,珍丽挤进电梯里,摇摇晃晃地往上升。
单人间格外冷清,珍丽下意识地放轻步声,作贼似地探出脑袋。
马嘉祺……
珍丽……
珍丽起这么早啊。
马嘉祺你不也是。
马嘉祺眉梢轻挑,好笑地看着她一点点挪过来。
珍丽是你的主意吗?
马嘉祺如果我说是呢?
他凝视着她,神情坦然。
马嘉祺你会讨厌我吗?
珍丽你又不在乎。
珍丽瘪着嘴扭过了头。
今时今日的这一幕多像三年前两人决意亡命天涯时的情景,如今身份对调,珍丽亦不会拒绝马嘉祺。
马嘉祺珍丽。
马嘉祺这次该你陪我赌了。
他说:
马嘉祺我们的心是同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