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是小兔

贺峻霖再过一万年也改不了乱浇水的习惯。

摆在阳台的几株植物被他马马虎虎养着，全靠喝他的洗脚水过活。倒是底下自栽下后就没人管过的矮灌木，经他早晚一杯自来水的灌溉，长得茁壮非常。

珍丽我不理解。

贺峻霖我也不理解。

贺峻霖瞧也不往楼下瞧，透亮的水液随着他倾倒的动作淅淅沥沥地挥洒而尽。

贺峻霖怎么会有人往挂满虫的树下站？怪吓人的。

姑城是座傍山的小城。四面环绕的山脉挡住大部分冷气流，因此常年四季如春，气候怡人。这导致姑城的种植业和旅游业十分发达，涌来涌去的人潮进而催动了贸易业的发展。

可这一切和贺峻霖无关。

他喜静，喜欢翠绿的色泽，土壤的腥气。当初他揣着不算多的钱在房产中介挑了半天，最后选中这栋远离市中心的独栋公寓。

那个炎热的下午，阳光将街道炙烤得犹如干裂的河床。人的影化在柏油路上，一颗松果的质量。

贺峻霖高高兴兴地带着自己的植物们住了装修完毕的新家。在将宝贝们安置在阳台并把每一片叶子擦得锃光瓦亮之后，他扭眼撇见楼下花坛里被晒得焉头搭脑的灌木丛。

贺峻霖哦——小可怜。

只是一个心念。

贺峻霖从还没来得整理的行李里翻出一只粉色的盆，趿拉着人字拖啪嗒啪嗒跑到卫生间接了满满一盆的水，端起往楼下倒的时候他差点连人也一同倒了下去。

“啊——”

突兀的尖叫吓得贺峻霖差点摔了个大马趴。他拎着那只险些被他坐坏的盆，有些后怕地探出身张望。

日光烈得如同沸腾的岩浆，窝成一团的青虫在树枝上蠕动，凝滞的树影自她抬起的脸上浮动，贺峻霖一下看傻了眼。

敢情他这一盆水没浇到蔫掉的植物身上，反而浇到了蔫掉的人身上。

贺峻霖每每回忆起来总是会捎带上那棵爬满虫的柏树，却对只看了她一眼就将她捡回家的荒唐事只字不提。

珍丽反正没吓到我。

珍丽小心翼翼地将主干上死去的部分剪下。

自打她在这儿安窝之后，照顾翠意翠浓的职责就由她全权接手。为了更好的培育，她曾经询问过贺峻霖这两株植物的学名和科属，怎料他双手一拍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贺峻霖不好意思啊，它们都是我随手从地里挖的，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珍丽……

无奈，珍丽只好连夜购入两本植物学挑灯夜读。

贺峻霖呦，挺专业嘛。

贺峻霖凑到她身边看她将裁下来的枝叶埋进土壤里，有模有样的手法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珍丽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贺峻霖你也没去啊。

珍丽我休假。

贺峻霖我也休假。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初见那时，她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到派出所更是连有效的身份证明都提供不了。就在她面对警察的询问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时，不知为何一直没走的贺峻霖很没眼力见地敲了敲玻璃。

贺峻霖警官，我能先带她回家吗？

他的身影映进磨砂质感的玻璃面中，打眼一瞧像块黏黏乎乎的糖果，露出一只乌溜溜的黑眼仁眨呀眨。

贺峻霖我给她热的苹果派再不吃就凉了。

就这样，贺峻霖神奇的用一块派把她领回了家。

珍丽过后才知道他比她还要小一岁。高二辍学早早出来混迹社会，他有点小聪明挣了点小钱。但这栋公寓掏空了他所有家底，一朝回到解放前只能继续苦兮兮的当打工人。

在了解到她考不上大学就要被卖愤而出走的遭遇后，贺峻霖热心地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他在某个高档会所做主管的表哥开的后门，成功入职后才发现贺峻霖是她那一组的领头。

继房东之后，贺峻霖还成为了她的同事兼上司。

于是每到月㡳珍丽就只有捂着钱包看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边敷面膜边数钱的份。贺峻霖对钱这方面爱计较但并不吝啬，忙着算账的时候总会把手机交给她豪气的表示想吃什么点什么，他买单。

胖了十斤不只的珍丽痛并快乐着。

贺峻霖天气不错，想出去耍耍吗？

珍丽路痴人不配拥有出去耍的权利。

贺峻霖不是吧——

被拒绝的贺峻霖简直不敢置信。

贺峻霖加上今年可就三年了。整整三年，你难道就只认得上下班的路？

三年。

珍丽的身形一滞，唇边的笑意敛了些许。她从贺峻霖手里抢过玻璃杯，他残留其中的温度使她不自觉地抖了抖，借着转身的动作掩住刹那的失神。

珍丽这不是很好吗？每天两点一线，省钱还省心。

贺峻霖拜托，这也太无聊了。

贺峻霖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贺峻霖这样吧。等我明年买了车就带你去兜风，可惜没什么海景，还是得出趟国。

珍丽几乎抓不住手里的杯子。似火的骄阳灼亮依旧，飞鸟的剪影跃于碧空之上，贺峻霖对未来的憧憬像笔斑斓的浓墨镌刻明亮一痕，而她心里的刺太过尖锐。

她的谎言和她的阴暗藏在流转的星幕之下，随着时光迁徙。一轮又一轮的盛夏，一场又一场的雪，迈不尽的凛冬。她以为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专心生活，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没想到才过去三年。

贺峻霖……你怎么了？

贺峻霖说了半天也不见她答话，不由得感到奇怪。他的手刚够到她垂在身侧的手，她便霍然转回身面向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贺峻霖怎么哭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贺峻霖眼里只有她脸上交错的泪痕。他手忙脚乱地帮她抹着眼泪，哭丧着脸。

贺峻霖祖宗，我的祖宗。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打我骂我都行，看你哭我也想哭了。

珍丽哽咽得讲不出话。她的脸被贺峻霖捧着，他挨进她却并未直视她。朦胧的雾色弥漫，珍丽只看清他温顺下垂的靛黑眼睫。

珍丽不是你的问题。

她尴尬地偏了下脸，他的指尖恰好抹去了她眼尾的泪，恰好收回手退回了原处。

珍丽我只是觉得……能出趟国看看世界太好了，好到我不敢想。

贺峻霖我从前也没敢想过。

他敛下眼睑，眸光深深。

贺峻霖我从小身体不太好，吃再多也长不胖长不高。上学的时候他们叫我娘炮，还强迫我穿裙子。

贺峻霖我不敢想以后，别人谈未来是谈逐梦赚大钱，我谈未来是‘贺峻霖有个人样就行’，窝囊吧？

珍丽呆呆地看着他，眼睫上还缀着泪。贺峻霖笑了一声，抬起的手最终只是拉上了阳台的门。

贺峻霖不打算出去玩的话就再睡一觉吧，睡醒就有苹果派吃了。

珍丽贺峻霖……

贺峻霖打住。

贺峻霖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问，毕竟自揭伤疤的感觉真的不太妙。

贺峻霖珍丽，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所以别太有心理负担了。

珍丽难得一次的情绪失控很快被贺峻霖的苹果派哄好。她和贺峻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三年，贺峻霖了解她远比她了解贺峻霖要多。

他看出她的踌躇不前，他知晓她心间有道流脓的疤。他给她苹果派，给她荆棘的柔软，给她剔透的星。

珍丽的工作不难。她只需要根据客人的订单备好相应的酒水，再交由负责包厢区的服务人员推走即可。

闲暇时间熟悉熟悉一下电脑的各项操作。贺峻霖偶尔会谴人送来果盘，闲言碎语完全没听到耳朵里，一到饭点就跑来和她一起用餐。

可是今天，她没等来贺峻霖，反而等来了一封陌生邮件。

电脑屏幕的蓝光刺激着珍丽的眼球，空白的界面上一条未读简讯孤零零的躺着，波动的字眼仿若毒蛇大张的血口刺入胸腔咬紧了她的心脏。

珍丽耳边响起沉重的心跳声。像是黑暗里的一面鼓，鼓里一颗灰色的心脏。血液在停摆的吊钟内变得癫狂，七零八落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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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