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狗咬狗

“你真是个扫把星。”

母亲厌憎的目光直刺向她，珍丽的口鼻浸透泪水，她说不出话，只能无助的望向一旁一言不发的父亲。

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啜完最后一口烟，冷冷的目光撇过她。

“我不要她。”

珍丽一直在哭。

不吃不喝没日没夜的哭。她的神经仍处于麻痹的状态，板正正的躺在医院的病号床上，一根输液管从天花板上垂下将她缠得很紧。

马嘉祺本就不太乐意守在这儿，见她醒了便和护士打声招呼离开了。

这样也好。

珍丽不奢求人性中的爱能流向她。心底的泉早已干涸，贫瘠的土地开不出鲜亮的花，也引不来涓细的流。

如今连身体里的太阳都熄灭了，四面未歇的亮光打在她身上只觉得刺痛。

“还是不能动吗？”

年轻的女护士用吸饱温水的毛巾拭去她颊边的泪，另一位女护士推着摆满药瓶的推车前来查看她的身体情况。

“药物代谢了三天都没代谢干净，又没吃东西全靠葡萄糖吊着，动不了很正常。”

“她陪护人呢？”

“说是有事缴了费用先走了。”

“唉——看样子还在读高中呢。”

护士叹息着换下濡湿的枕头。窗外传来阵阵高昂的鸟啼，碧蓝的晴空如深邃的海，波光粼粼的一隅。

她前不久借钱买的二手智能机卧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珍丽的视线从朝气蓬勃的景象中抽离，护士拿起响个不停的手机问她要不要接。

珍丽轻轻地点了点头。

嘟得一声，那头好像没料到她会接得如此迅速，滞了好一会才开口。

马嘉祺……想吃什么？

是马嘉祺。

珍丽尝试张开口，嘶哑的字音不成调的往外蹦。

珍丽……想……不到……

马嘉祺想不到？

那头应该不只马嘉祺一个人。她听到在她回答过后有细微的杂声扬起，很快消泯。

马嘉祺喝粥吧，订一点过去。

马嘉祺似乎和围着他的人拉扯了一小会儿，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生硬。

马嘉祺……别哭了，多睡一会儿，睡醒就有好吃的了。

珍丽……

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但珍丽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她忽略了这丝异样，飘过去的声线宛若断翼的蝶。

珍丽你还会来吗？

马嘉祺静默了良久，呼吸止了几瞬，他说：

马嘉祺会。

电话被挂断，牵起她的那根线也随之断开。珍丽枕着柔软干燥的枕头，眼底倒映着白茫茫的空洞。

她不再从胸腔内拧出泪来。一个疯狂的想法比泪水来得更加汹涌，牢牢占据了她的大脑。

直到天色将暗马嘉祺才提着粥出现在医院走廊。血色的残阳在他漆黑的瞳眸内流转，一路红着眼穿过密集的人流走进病房。

珍丽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太好，她心底一丝惧意也无，趁他面无表情地撕扯塑料袋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轻柔的力度不带分毫重量，马嘉祺当然可以轻松甩开。可他只是垂下眼，晦暗的视线沿着她伸来的手臂爬至她异常苍白的脸上。

珍丽我还不上你的钱了。

马嘉祺……

珍丽我打算去城里。

这次换马嘉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他使的力要比她大得多，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马嘉祺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

珍丽你觉得我在挑衅你对吗？

马嘉祺……不是吗？

珍丽马嘉祺，我不会死也不能死，一条路走不通就换条路走。说到㡳，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马嘉祺我们？

马嘉祺被这个词激得眉头直皱，看向她目光里染上了明显的审视。

珍丽你也不甘心被捆死在这不是吗？我们都渴望往上走，而机会都是博来的。

交握的手像一段结，谁都忘了解开。

马嘉祺率先放了手，覆有薄茧的手指捏出道道显眼的红痕，他一把扯开塑料袋，问：

马嘉祺想怎么做？

珍丽冲他柔柔地笑了笑，升腾而起的热雾在干冷的空气中冷却，她的恨意才刚刚点燃。

珍丽刘耀文。

刘耀文不好好参加高考反而跑去鬼混的事被严浩翔揭发到了刘父刘母那儿。

两家是世交，刘耀文和严浩翔从小就在一个院里一起玩到大，说是亲兄弟都不为过。

可这个兄弟被一个贱女人迷昏了头，为了她不惜和他翻脸。先是把他暴揍一顿，接着上报家长，刘耀文还没来得及还手就被赶来的刘父拎回了家。

宋亚轩看来她的魅力确实很大呢。当初浩翔差点被她骗得倾家荡产，结果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

宋亚轩耀文，算了。他们早就分手了，就算珍丽过后交过好几个男朋友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我只是觉得……

宋亚轩用浩翔的钱去养别的男朋友真的很过份。

面对父母的斥责，以及宋亚轩时不时跑来念叨那个女人的种种罪行，自认为在给好兄弟出气的刘耀文彻底郁闷了。

刘父罚他在家禁足三个月，生性好动的刘耀文哪能呆得住。所幸刘父对他看得不严，家里的墙他翻了八百遍，根本拦不住他。

轻轻松松地跃下围墙，刘耀文清点完身上的财物，开始思索该去哪儿找乐子。

至于珍丽，气性上头的刘耀文早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所以当他摁亮手机看到珍丽通过群聊向他发起聊开时，怔了良久。

「我做错什么了吗？」

隔着亮盈盈的屏幕刘耀文仿佛听到了她可怜又卑微的声音。一股厌恶夹杂着轻视的情绪从他内心深处涌起，大脑却像受到刺激一般分沁出大量不明怪异的情感。

在他厌烦地想关掉手机时，那感觉悄无声息地支配了他。

「我能和你见一面吗？」

并操控了他。

「行」

暗巷里嵌着颗残缺的月亮，刘耀文仰头看了一眼。幽然的月色指引他绕过巷口，将他引了无人的路。

荒凉的景色在沉沉的夜里低吟。只是低头看手机的功夫，两只硕大的车灯钻开浓稠的黑直晃得人眼疼。

刘耀文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脸前，那头轰鸣的铁皮怪物已然咆哮着向他疾冲而来。

眨眼间他被抛至半空，庞大的力挟着他在粗粝的地面滚出很远，有人在他还晕眩时踹了他两脚。

珍丽死了没？

马嘉祺没死。

马嘉祺从碎了的车窗里探出脑袋，眯眼盯了一会伏在地上不动的刘耀文，半晌才熄火下车。

马嘉祺我有分寸。

珍丽我信你。

珍丽蹲下身借着直射的车灯将伏趴着的刘耀文翻了个面。他额角破了个口，血流了满脸，紧闭的双睫颤动，尘土将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只平日里耀武扬威绝不可能战胜的恶犬如今倒在肮脏的地面，哀哀地喘着粗气任她摆布。珍丽心里痛快，起身胡乱踢了他几脚。

珍丽乖狗狗，我们带你回家。

一旁静立的马嘉祺见她发泄完十分自觉地拽着刘耀文衣领，像拖死狗那样将刘耀文拖到了车后方，珍丽则抓着他磨得不成样子的裤腿，配合马嘉祺把他塞进了后备箱。

马嘉祺比她更有这方面的经验，怕人中途转醒，用胶带缠住了手脚封住了嘴。

做完一切，他忽然伸手拭去了她眼尾的汗珠。

粗糙如砂纸的触感转瞬即离，珍丽讶异地睁大眼，马嘉祺却先一步错开目光。

马嘉祺走吧。

珍丽偏过头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轻快地跟上了马嘉祺的步伐。

珍丽你应该说我们走吧。

马嘉祺……

马嘉祺我们走吧。

珍丽我们走。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在残月的注视下驰向了静谧的夜里。

驰向了未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