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物

话还没说完我就看到他走到窗前，我随着他的身影抬头，才发现外头下起了雪。银白色的雪像大笔一挥的墨水，眨眼就洒满了整个苍穹。于是我也跑过去，和李马克并肩站在这幕雪景前。我这才发觉，我好像好久没有认真看过一场雪。

冬天是我和他最爱的季节，我们都钟情于雪天，一起看雪是我们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心照不宣的约定。但成长为一个称职的大人以后，我和他一个是无限加班的媒体人，一个是日夜颠倒的医生，所以连这点兴致都被消磨掉了。

李马克“我们多久没一起看雪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大眼睛挂着些委屈的情绪。

李马克“一起出去看？”

五分钟后我们站在医院门口，李马克披上了我约莫三年前送他的棉麻大衣。他问我要不要去附近的居酒屋坐着看，我摇摇头，说在室内看雪哪有意思。

然后肩头就被披了一件衣服，我转头一看，是李马克的大衣。再抬首，他俊气的脸庞映入眼帘，很近，近得近乎布满了我整个眼眶，他整个人好像被镀上了温柔的偏光。

风夹着雪吹来，栗色的发丝飘荡在他的眼睛前，我有些胆怯地对上他的，他也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面全是我读不懂的情绪。然后时间仿佛凝固在了松油里，凝固在我与他之间正在慢速冰冻的漩涡之间。

我突然觉得他好陌生，十年里相识的每一幕像断线的珠子，走马观花般掉进我记忆的缺口里。

十八岁的李马克和二十八岁的李马克，两张脸交叠在一起，重影虚幻，酸涩感涌上鼻腔，心里在涨潮。我好像好久没这样认真看过他的脸，异样的、无法名状的情感袭了我一身。

李马克“冷不冷？”

他先打破了这场无言的博弈，我又摇摇头，看到他发丝上落下的雪花，踮起脚想要轻轻拍掉，他顺从地低下头，柔软的发丝温柔地拂过我的手背，像玩偶柔软的绒毛。我僵硬地拍掉那些碎而薄的雪花，无意触碰到他温热的鼻梁骨，他带笑的气音落在我的耳朵里，下一秒我的手便被悄悄握紧，被他牵着带离。

我收起我的手，眼前的雪无节制地下，我的心竟也无止境地跳。

真是...疯了。

——

我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是李马克，闭上眼睛也是李马克。

人总是对陪伴自己很久的事物产生依赖感，我也不例外。李马克跟我走过的十年里，我考上大学，谈过恋爱，分过手，读完研究生，找了工作；极乐过，生悲过，崩溃过，丢脸过，我没有什么样子是他没见过的。他呢，和我也基本没差。

翻了个身，我还是睡不着，脑子里都是他眼眸里很深的阴影与情绪，我看不懂，也想不懂。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许多朋友也怀疑过我们的关系，或是拿男女之间无友谊论我们，但我和李马克的关系，似乎从来不需要用条条框框困锢住。我们很亲近，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并非无话不谈，却又从未错过对方人生里大大小小的时刻。

【李东赫：下周末高中同学聚会！来吗来吗！】

手机浮窗倏地跳出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李东赫这个活跃分子又在着手准备同学聚会了，也是，上一次见面差不多已经过了五年，照理来说是该见见面唠唠嗑。我不是喜欢参加聚会的人，但念在同学情谊，也还是给了李东赫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李马克去吗？”】

我又在聊天框里输入。

【李东赫：拜托，你都去了，他哪有不去的道理。】

【我：？】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东赫：？】李东赫也回我一个问号，【李东赫：每次我问他他都跟我说你去他就去啊，所以之后我就学乖了，都来问你。】

【李东赫：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哦，思成哥从美国回来了，这次聚会也会来。】

多年没听闻的名字突然隔着手机屏幕一下子跳进我的世界里，我有些吃力地翻出和这个名字有关联的记忆。

董思成和我既是高中也是大学同学，他是我大学时的男友，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我们那时被同窗说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但其实他太过温和也太过柔软，与我并不那么合适。

后来他要赴美求学，我们便屈服于现实分开了。他不过也是我人生里一块留下了稍多一点波澜的石子而已，好聚好散，所以没有什么羞于相见的。

所以我低下头又在键盘里输入。

【我：没关系啊，当初好聚好散，所以现在也好散好聚。】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半分钟有多，这不像李东赫的作风。

【李东赫：不是，那马克哥没关系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我蹙紧眉毛疑惑了一会，思考李东赫这句话的信息量。沿着回忆的小路走了几步，二十岁的记忆就像凛冽的风灌进来。我才忽然想起我和李马克有过一段时间的冷战期，正好是和董思成谈恋爱的那段时间。确定关系以后他主动疏远了我，分手后我们才渐渐又恢复联系。

【我：什么意思？】

因为是异性朋友，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才跟我保持距离吧？

我突然无缘由地紧张起来，像飘在九霄云外，失重感从脚底窜上来。

【李东赫：马克哥不喜欢思成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