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时》
06
“福晋,侧福晋在外面等着见您,说是亲自给您绣了鸳鸯枕。”
我让她进来,夕颜奉上茶和点心。
“姐姐见罪了。”
她一步跪在我面前,我叫雪盏将她搀扶起来,她泣不成声,只说是她糊涂,同王爷说玩笑话,说王爷偏心,只疼爱姐姐,没想到惹得王爷生了这样大的气。
“不过是女儿家拈酸吃醋的话罢了,并无冒犯姐姐的意思。常嫌玳瑁孤,犹羡鸳鸯偶,岁华逐霜霰,贱妾何能久?贱妾自怜,正是因为自知鄙陋,只有仰望罢了。”
夕颜将帕子递到我手里,我轻轻在她脸上点了点,动作亲昵,“这是何必呢?”她懂事地接过帕子。
她向我呈上她亲绣的鸳鸯枕,家中请苏州的绣娘教得她绣工,雅艳相宜,栩栩如生,又推上来一个乌木的小匣子,亲手为我打开,里面的东西连我也不由得在内心赞叹。
“家父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偶得了一块冰花芙蓉玉的玉心,妾身听闻福晋和王爷结缘于梅花,特在京中寻了巧匠仿着韩佑的鸳鸯杂禽图里的梅花打了这么一支,鸳鸯两情缱绻于梅花之下,正应着王爷与姐姐,姐姐无数珍奇宝物,妾身这点敝帚自珍的东西拿出来也羞愧,只愿姐姐不弃草昧。”
心意和贵重都做足了。
那是一支淡粉的梅花簪,每朵五瓣粉玉,攒了三朵并在一起,瓣瓣瑰琦,毫无杂质,最奇特的还不是那粉色的蓝田玉,而是簪身。
如此通透,浑然天成的美玉,却没有做镯或整件的雕刻,愣是碎分成三朵玉花,仿佛不惜如此才能配那簪身,簪身不是朱红不是柿色,而是天然地呈海棠粉色,有象牙又有木的质地,泛着极润的光泽,敦艳华贵,却又极度娇俏,与那粉玉浑然一体,不知是什么木,我没见过。
我并未否认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梅林,这并不是什么不能知的,或许是他同她无意间提起的。
为了修复与我的关系,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我不收,太打她的脸面,何况那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足以拒人登门。
只是有宜修的提醒,我始终心存谨慎。
是真心求好,或是意图谋划什么,我无从得知,但我愿意收下让她安心,我愿意先去相信她的好意,承担这人情的风险,如果从此便有一次机会能和睦地过下去,能结出一丝人性中的善缘,我情愿忍耐这种人心的不可测。
我命雪盏收下,又挑了一双最好的玻璃种翡翠绿玉镯回送给她,厚而不拙,醇而不滞,带上如一汪绿水绕腕,其上还通透地雕着竹叶,是我平日里心爱的一对。
她如此破崖绝角的人难得地滞了一下,片刻后又应付裕如,甜笑着收下。
然而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恨自己的思绪被后院之事牵绊,竟慢了一步才想到,于是她走前,我叫住她,她迷茫地回头看我一眼,我欲言又止,
最后只说,“你我具为王府的福晋,一同齐心协力,侍奉王爷,将来一荣俱荣,家族方能昌盛长久。王府首饰多,日后亲贵来访时,都用王府和我给你的,私的便收起来吧。”
她言笑晏晏说记下教诲遍离开了。
她走后,我又详细地端详了一下那簪的材质,雪盏问我这簪子怎样处理,我叫她拿给宜修,帮我看看有无问题。
我知道姨娘善药,宜修也善药,过了她的眼我便放心了。
“如果没有问题,之后便收起来放着吧。”
夕颜疑惑,“福晋为何收了又不戴?”
“前些日子在王爷书房,他说近日西安巡抚回京述职。”
“与这簪子有什么关系呢?”
雪盏边收那簪子,“冰花芙蓉玉多产于西安。”
我见夕颜无声睁大了眼睛,安抚她,“小心为上,那簪身也不像是我朝本土之物,户部的臣子常年在京中,哪里能得来这外物,又是谁给的?”
我不清楚其中细微之处,这些也更是无端猜测,但,这是否大胆了些?
是我多心了最好,
如果不是,希望她能明白我今天的话,现在这样的时局,你父亲的动作在别人眼里就是与王府关联,若事发,落下贪污勾结的名头,不止是你家倒霉,我提醒过你了,你最好明白,但我不能空等。
三日后,我在她身上又看到了血红玛瑙珠串。
无论如何,我的立场不如我家族的立场,不如王爷的立场,或许应该要先提醒提醒家里和他。
傍晚我们坐在廊亭里,快到春末,地上积了些落花。
我梳着两把头,撑不了太重的头饰,只簪了侧福晋送的那粉梅簪。
我们二人并身坐着,就静静地呆在一起,谁也不用多说什么话,知道身边有这个人就好,
他侧头看着我,端详了一会儿,嘴角默默翘起来,
“没见你戴过这个,好看。”
我回头,掉进他古静的眼睛,一瞬间骤起波澜,
我想,我嫁给他有多久了呢?他还是如初见我时一般待我。
我勉强笑了一下,回过头看向远处,“这个季节花都开了,梅花反倒不当时。”
他不知道我想说些什么,我继续道,“等到今年冬天的时候,我改好舞服,在林子里给你跳新舞,头上就不戴这假的,簪一只真的,让你能闻到香味的。”
他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憨憨地笑,我说些什么他都笑。
“这支也好看,形拟得很好。”他说。
我把手里的扇子递给他,他自然地接下,替我轻轻拍打起来,这季节开始有一些小虫子。我一只手撑在身侧,倚靠着他,空出手来抽下头上的簪子,头发散下来几缕,搭在他肩膀上。
黄昏已过,天渐渐黑了,开始有些冷,周围没有别人。
我靠在他肩上,男人的肩膀很结实,他侧头低下来贴着我,两个人像交颈的鸳鸯。
我垂眼看了看手里的簪子,举到他视线里,他愣了愣,直起身,接了过去,我感觉那肩上的温度离开了我,心里有些落寞。
我说:“侧福晋赠与我的,说是她父亲近日新得,四郎看看,这簪身的木头我没见过,四郎识得吗?”
他仅盯了一会,就皱起眉,把簪子握在手心里,放到离我远的身侧,转瞬有什么从他眼里飘过,然而他只说,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回头我拿回去仔细看看。”
我调笑,“一个饰物有什么好看的?从前也这么看别人的?”
他知道我在闹他,贴着我的胳膊突然钻了个空子,一把用力揽住我的腰,额头抵上我的额头,两人你进我退嬉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不笑了,脸色肃穆了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等我给你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