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元旧闻（王府故梦）03

正当时

03

可他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他办事这样利落，是因为一旦做不好，天子不会给他留半分情面，他如此圆融是因为人情世故里少说错话，少得罪人，能平安得更长久。

　　中秋家宴，我陪他入宫，天子的伴驾是舒妃娘娘，席间皇上夸十七爷的骑射功夫好，十七弟还只有十几岁，未到独自立府的年纪，皇上却破天荒地允许他开辟自己的府邸，还说等建好后要赏他满园子合欢花。

　　他跟着附和，兄友弟恭。

　　只是在放下酒杯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于是我偷偷摸到他的手，握了握，他意外地看着我，愣住了，随即回握住。

　　离宫时十三王爷同他开玩笑，说他自打娶了我，眉眼含情，“以往在宫里见您也开心，但今日的兄长，是真的开心。”说罢向我见礼，便先行离开了。

　　他笑笑摇摇头。我也笑笑并未多言。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两人并肩坐着，他忽然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身上。

　　我没说什么，只轻轻拍着他。

　　他不愿意说的苦衷，我不多问，但我愿意陪着他。

　　母亲借给宜修送孩子的周岁礼，过来探望我，母女二人好不容易相聚，她抚着我的鬓发，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说好，他待我很好。

　　我嫁入王府以来，他没有一次难为我，总是在体贴我，我心里感激他。

　　他让我作为女子的这条路，没有那么辛苦。

　　母亲抱着我，说这样她便放心了。雍亲王向她和父亲求娶我时，说一定会珍重待我，无出其右，让我风光地做嫡福晋，“你父亲与我虽有为了家族的权衡，但又怎么会肯让你受苦，我们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从前我在家中，父母待我如掌上明珠，如今到了他这里，依然周到顺遂，甚至，我还获得了从前在家中从未体验到的东西，

　　一个男子的呵护。

　　这日他从宫里回来，发了好大的火，这些是下人同我讲的，离府前，我说要亲自给他做点心，此时还在摆弄一些琐碎玩意。

　　他的贴身侍从说他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不准任何人进去，否则就要处置，“福晋，王爷不许任何人询问，否则就要受重罚，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不住福晋！”

　　我摆摆手，他们有他们的难处，没有必要为难。

　　只是他出门的时候便错过了用膳的时间，在宫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吃了饭没。

　　饿着肚子伤心，实在是太可怜。

　　我让雪盏给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端起点心，便去找他。

　　门口的侍卫冷汗都下来了，我告诉他们没关系，是我偏要进去，不会责罚他们。

　　打开门，天已经暗了下来，他不许人进，也没有人为他点上灯烛。

　　他一团黑影远远地窝在桌案后面，不声不响，像没有活物一般。

　　于是我便在门口小声吩咐侍卫着人拿灯烛过来，一会儿我不应声，就在外面等着，别进来。

　　迈过门槛，接着静静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

　　那黑影一晃，终于抬起头。

　　“你怎么来了？”声音很嘶哑。

　　屋里很暗，我声音又极小，他却知道是我，

　　“见这屋子黑着，还以为你没回来。”我道，“我想给你书房备些点心，怎么啦？怎么不让下人把烛火点起来？

　　“菀菀”，他默默了一会儿，“你先出去，我想静静。”

　　他这种时候也不肯跟我发脾气，不过哪怕他冲我发火，我也并不在意，伤心的人说的话都是假的，他这样难过的时候，我怎么能在意自己多过在乎他？

　　我若真是怕他迁怒，还走进来干什么？

　　就算从此惹恼了他，他从此不喜我，我也想让他吃点东西。

　　因为我心里感谢他。

　　我摸索着走到案前，将碟子放下，那是一碟桃花酥，散着甜香。

　　他没有动，

　　“四郎，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福晋，你想要我，我就在你身边，你不想要我，我就去远处等你。”

　　我并没有碰他，也没有打搅他，正准备走，他急促地叫住我，“菀菀！”

　　接着又叫了一遍，“菀菀！”

　　我回过身，“我在，四郎，我不走。”

　　黑暗里他身体颤抖着，我知道那是在哭，我突然感到很辛酸，他从前都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哭吗？

　　我走过去，抱住他，让他的头靠在我怀里，“我的四郎不容易，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他的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他抱得太紧，以至于我有些晃，我用手帕拭了拭他的面颊，“没关系，这么黑，谁也看不见。”

　　渐渐的，他的心绪仿佛平复了些，

　　门口隐约有橘色的光晕，我知是下人拿了灯来正在门口等着。

　　我摸摸他的头发，“饿不饿？”

　　想要去取火烛来，他却一下子收紧了手臂，不让我走，

　　“没有灯烛吃东西吃到鼻子里面怎么办呀？”我哄道，

　　他像个小儿一样蛮不讲理，“不吃。”

　　“那我们就点两盏好不好，借一点光，暖点。”

　　他好像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不情愿地应下，把我放开。

　　我打开门，去从侍婢手里接过一盏灯烛，吩咐他们散了，依旧只留侍卫守在门口。我秉灯走来，烛光里他的脸越来越清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面无表情里带着点凶。

　　像一条凶巴巴的小狗。

　　我只亮了案前的两盏灯，又拿起糕点，碰到他的嘴他才肯吃，这样喂了好几个，

　　见他肯吃东西，我放心一点。发生了什么事，他没同我说，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决计不会问，想来也是朝廷上的事。

　　我要做的只有让他从外面的腥风血雨里脱身，让他有一个暖身子的地方。

　　其他的一概不是我应该参与的。

　　他待我好，我就守着他。

　　“要不要叫厨房煮碗面？糕饼太干，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他眼泪又掉下来了，面无表情悄无声息，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往下砸，我从前都不知道男人竟这么能哭，“哦哦，好了好了，不哭了......”

　　这一晚就这样哭一会儿哄一会儿，等我睁眼睛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在我卧房的床上，他躺在我身后和衣而睡，手臂还紧紧圈着我的腰。

　　我悄悄把夕霞叫到床边，她倾下身来，我让她去给王爷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换掉身上这套，再打好热水来梳洗。

　　我的王爷啊，不管昨夜流了多少泪，今天人前，还是只能强颜欢笑。

　　很久以后，我都没见他哭过，后来我再见他哭时，却是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