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时》
02
后来母亲经常带我去雍亲王府探望我这并不熟的妹妹。
次次都能见到他。
我看见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父母亲为我定下了和雍亲王府的亲事,据说是雍亲王主动向父母求娶我,我需要做的只有待嫁。府里每日热闹地备着嫁妆,这日姨娘却找到了我,她是宜修的亲生母亲,同宜修一样,都是谦卑且温和的。
额娘说女人不能做妾,做了妾,一辈子都要被人拿捏,生下的孩子也是庶子,所以我的额娘要为我挑选一门上好的姻缘,使我到了夫家依旧是尊贵的正妻。
我问额娘,那为什么姨娘的父母不为她挑选人家做正妻,为什么每户人家都有妾?如果男人只有一个女人,那便都是正妻了,为什么会有妾?
母亲说那是因为她们命贱。
可我不觉得姨娘轻贱,她待我好,她亲手做的汤食要比厨子好吃,小的时候跑去吃了几次,她就次次给我也备一份,再后来额娘再也不许了。
姨娘偷偷找到我,我才发现已经许久未见过她了,她从前那样漂亮,如今容颜也渐渐凋零,她先是替我高兴,我告诉她我见到了宜修,孩子生下来了,很健康,是个漂亮的男孩,她很好,孩子也很好,姨娘便抹起眼泪来。
“日后入府姑娘是福晋,妾身想托付姑娘,照看宜修,诺大一个王府,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将来带着孩子,太难了,有姑娘照应着,妾身就能心安了。”她向我行大礼。
“她是最懂礼数的,有姑娘照应着,她必得感激姑娘,我不求她怎样,只求她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打算?
女子出阁以前,是家里或草或宝,嫁人后,就要离开所有的亲人,孤身一人到他人家中去,举目无亲,任人约束。
男子却从来不用离开家,离开自己的亲人。
一边是血淋淋的分别,一边是轻轻快快地享乐。
我与宜修再不熟,也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也总比与一个陌生男人来得熟识紧密。
若让我一个人嫁到陌生的地方,我很怕,若那里有娘家人,能与她一起生活,我便觉得好些,安心些,总算不至于没有亲人。
宜修应该也是这样想。
唢呐声起,十里红妆,贵族嫁女,皇子娶亲,好不热闹,
雍亲王府刚得了庶长子,又娶了嫡福晋,双喜临门,
我坐在花轿里,盖头遮着眼睛,想起母亲和我说的话,“雍亲王会娶你为正妻,你入府便是雍亲王府的嫡福晋,这是在我与你父亲同他要求前,他自己提的,他对你有心意,你姑母也点了头,日后你入了府,永远不要忘了自己姓乌拉那拉氏。”
父亲夸赞母亲教出了一个好女儿,不枉家族对我的培养。
诗乐棋舞,礼仪姿态,花了大心血。
我知道,我这一嫁是为了乌拉那拉氏,是为了父母亲,是为了哥哥们,是家族的投名状,
也是为了我自己这后半生的好生活,我的夫君就是我的东家,我待他好,所有人都能过得更舒坦。
但母亲说的心意是什么呢?
入府,落轿,拜堂,雪盏和夕霞搀扶着我进了寝房。
之后便留我独自坐在那,等着我的夫君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脚步声,衣袖下我攥紧了手,心跳得很厉害,红绸下,我看到男人的脚站在了我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酒气。
一双手掀起了我头上的红绸,宛若揭开一件精致的礼品,
那一瞬像是万年,
他面对着我,我的视线只能看见他的腰,于是我抬起头,他静静地看着我,眸子很深,烛火也照不进去,
并没有我臆想中的急躁与粗鲁,若他真是那样的,我也只能忍受,
他虽然喝了酒,却很沉静,
从前我并没有仔细看过他,那是出于礼节,不能直视,今天终于看了仔细,他样貌不错,自有一番气度。
他最好是好相与的,日后相敬如宾,日子也好过些。
我心里这样想着,脸却有些红了,除了父亲,我并没有接触过什么男子,他一直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累了吗?”他问我,声音也沉沉静静的,很好听。
我本应当回话,但因为太紧张,只摇了摇头,珠冠和沉重的耳饰打在一起。
他没说话,双手扶住珠冠,轻轻捧起,从我头上摘了下来。
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他回身将珠冠放在小桌上,屋子里点满了红烛,他见我盯着他,嘴角噙了笑意,走到我身边来,和我比肩坐着,
我与他穿着大红的婚衣,灯上贴着成双的喜字,紫檀木床上挂着红稠纱帘,锦被上绣着鸳鸯戏水。
他话并不多,我话也不多,到最后我都有些困意,有点坐不住,
他就在此时开口了,“你放心,我会对你好。”
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让我靠在他肩膀上,
原来这就是男子,这就是婚嫁。
我开始愿意同他亲近,对他充满了好奇,
与他待我不同,他处事风格雷利风行,待人极其圆滑,前一刻是笑脸,背过身去脸色就冷下来,一天八百件事等着他处理,在府邸与宫中来回奔忙,竟丝毫不见疲意,
一双眼睛永远清明,
有时我看着他,觉得他仿佛正站在漩涡中心,自己却岿然不动,冷眼旁观,
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但我知道他其实不是那样冷血的人,
他每次出去,都会带礼物回来给我,有时是小首饰,有时是脂粉,有时是花式糕点,
他知道我什么都不缺,但依然总是带回来。
他知道我喜爱梅花,一次办了件好差事,天子要赏他,他只讨了王冕的墨梅图带给我。为了回报他的心意,我参照玄宗梅妃的惊鸿舞,制曲,裁衣,跳给他看。
这是我习以为常的事,他却很欢欣,仿佛从前从没有过人为他做这样的事。
他的书房从不让旁人进,但他愿意我在那,夏日,我双手撑在案台上看着他,
砚里的墨少了,他低着头,皱着眉,十分专注,并不因我在身边分心,笔下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停,我绕到他身边,拿起墨块,帮他研墨,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笑一下,然后继续做着他的事,我也不打搅他。
日子就这样缓慢而悠长,我恍然觉得,幸好是他迎娶了我,使我婚后的日子,竟然相当轻松舒适。
没有公婆长辈压制,府里女人也不多,只有我们姐妹二人同一个户部大臣的女儿,
我曾经恐惧过的,苦不堪言的日子,因夫君是他,竟然也可以轻松而快乐。
于是我更喜欢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