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1

拾

（一）

腊月初，合欢街。

风卷云残，寒风凛冽，这秋末冬初死寂得阴沉。

刘耀文赶到辰轩阁时，往日里清早便营业的小医馆紧闭着大门。

身边儿的灰衣男子轻轻敲了敲门，一个刘耀文曾经听过的声音响起：“来者何人？”

“是我，丁程鑫。”顿了顿，又补充道，“跟阿姐说，我还带了个人来。”

里边儿的小学徒应了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给他二人开了门。

刘耀文跟在丁程鑫的身后，听着前面那人悠悠地说：“辰轩阁的这些学徒都是山崖子里边儿的野药灵，全靠亚轩当年渡灵才得以化为人形，如今他灵力散得都差不多了，那帮子小药灵估摸着也该重回深山老林里了。”

刘耀文没说话，只感觉耳骨突突地厉害。

“救阁下的弟弟是他自己的意思，他本就是个固执的人，吃软不吃硬。我拦过，也知道拦不住，所以你也别在他尸首前哭丧个脸，搞得像他有多冤似的。”

刘耀文看了眼空荡荡的大堂，闭不作声。

丁程鑫一路走得轻缓，刘耀文总觉着若是一下没看住他便能变成一缕烟飘走。

这是刘耀文第二次来到辰轩阁的四楼，不像上次来时那般燃着青烛，木质的楼梯上摆满了旋着白烟的香薰罐，苦涩的药味儿充斥着整间楼阁。

“阿姐，我来了。”走至雕花门外，丁程鑫停下了步伐。

刘耀文本想推门而入却发现那门愣是像堵石墙似的让他无可奈何。

“阿姐的结界连我都没法破，区区一介凡人就别想着着急忙慌地闯进去，免得扰了阿姐的思绪。”

话语刚落，一个清冷的女声传出：“再吵小心我把你的狐狸尾巴割了拿去药引子！”

丁程鑫冷不丁地一颤，然后翻了个白眼用口型骂骂咧咧地念叨了好一阵，接着恭恭敬敬地回道：“阿姐我错了，只是这边有个人得让他跟亚轩见见面不然你说这……”

“哗啦”一声，一阵风吹过将雕花门拉开，丁程鑫蓦地闭上嘴默不吭声，然后挤着眼色示意刘耀文进去。

只是他刚欲迈脚，便看见垂着轻缦的床榻边缓缓走来一个甚是妩媚的女子，倒不是说她穿衣身形如何，单单是那双眼，眼角微垂眼尾上扬，宛若一对嵌着黑晶石的狐狸眼。

“阿姐是亚轩的师父，他的医术全由阿姐亲授，如今他魂飞魄散，阿姐来给他送最后一程。”

“在下刘耀文，见过阁下。”他垂下眸，用余光打量着飘起的纱幔，轻纱內的床榻之上有一个躺着的身影若隐若现。

“阁下称不上...”那女子缓步走至刘耀文的跟前，微微抬手一晃，他忽而觉着手背有些许的刺痛，接着便看见那女子手指尖上沾染着几滴鲜红的血珠，“你可知你身上这血有何特殊之处吗？”

刘耀文一愣，摇头。

“这血含了这千百年来唯一一只九尾猫妖的灵猫香。”女子轻轻嗅着将落未落的血滴，瞥了眼微微发怔的刘耀文，“十五年前亚轩儿折了大半条命，生生炼出了半盅灵猫香做药引，就为了救一个不过四岁的稚童，如今那名幼童长大成人，他又为了救治那人的弟弟散尽了全身的灵力，你说凭什么呢…那人凭什么值得他三番两次地豁出性命？”

刘耀文听着那些冰冷冷的言语辞藻宛若连绵的秋雨浇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心头，那空落落的心里仿若塞满了纠缠不清的麻绳堵得他难以忍受。

“他怎么样了……”刘耀文哑着嗓子看向那毫无生气的床榻，“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女子闻言冷哼一声，侧身挪了一步，刘耀文见状立马大步跨向床边，一把掀开了轻缦。

宋亚轩还是身着昨晚那套水青色的长衫，碧色的绸缎将他柔顺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腰间的黄云玉佩安安静静地垂在他微微颧着的手指边。

他的表情很是平静，像是沉浸在睡梦中般，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只是安静地阖着双眼休憩。不过刘耀文却觉得此刻的宋亚轩定是睡得不够安稳，那梦肯定是不够美好，大抵是没有他吧，因为那人明明白皙如脂的皮肤此刻泛着不合时宜的青白，那瓣往日里泛着水色的唇透着浅浅的苍白。

“亚轩儿...我来了......”刘耀文颤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软绵无力的手，然后将它握在自己带着些温度的手掌心里。他遏制着自己手指的颤抖，轻轻地碰了碰宋亚轩的面颊，冰，冰得刺骨，冰得他心尖儿止不住的疼。

“刘少爷，您确实来了，只不过来迟了而已。”那女子就这般驻足凝望着他，不带半分神色，冷言道，“魂力销散，命数枯竭，您面前的宋亚轩现如今只不过是具没了灵力的尸体，无论什么恩什么缘，等下一世再偿还罢。”

每一个字都宛若一把刀，一把浸了酒的小刀，一把落在疼痛欲绝的心上的小刀，用力地在他早就溃烂不堪的心口狠狠地钻扭，让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血肉模糊。

刘耀文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力地抱起宋亚轩，将他小心而用力地拥在怀中，努力地让身体残存的余温包裹住那具冰冷的身体，他抵着宋亚轩甚至有些僵硬的面颊，宛若一个无助的孩子无力而绝望地哭泣，他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无数个目光中的宋亚轩明明一直都是那般温柔地注视着他。

“把了半天的脉，可把出什么？”

“脉象不错，不愧是武将世家。”

“文少爷，药方……”

“好久不见，文小少爷。”

“生辰快乐。”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敢问阁主，如何称呼呢？”

“在下姓宋，宋亚轩。”

“他们都不信…可我信……”

“信什么？”

“信我…可以……”

“以性命起誓，护你一世周全。”

“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想……”“我只在乎你。”

可刘耀文一遍又一遍低语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却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毫无回应地呢喃中崩溃地意识到，他的宋亚轩真的离开了他，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