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回到院子时,眼睛哭得红肿,听见屋里动静,他揉揉眼睛试图遮掩痕迹。
刘耀文已经上床睡下,睡在了宋亚轩平时睡的位置,背对着人,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熟了过去。
宋亚轩脚步轻轻走过去,怕把他吵醒,刘耀文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而且如果把人吵醒,宋亚轩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宋亚轩小心揭开刘耀文裹走大半走的被褥,轻轻盖在身上才要躺下,就听见背后的人出声。
“这么晚才回来?”
声音有些冷,和以前跟宋亚轩说话都不太一样。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心虚。
宋亚轩的动作僵住,干干地回了个“嗯”。
刘耀文又问:“做什么去了?”
宋亚轩被问的心中发冷,沉默一会,掩饰住因为哭过而发哑的声音。
“肚子饿了,去找了点吃的。”
骗人!
“嗯,早点睡。”刘耀文轻描淡写地回道。
“好。”
说完宋亚轩才将僵硬的身姿松散开,躺了下去,也背对着刘耀文。
屋子里没有熄灯,刘耀文没有点灯睡觉的习惯,后来因为宋亚轩夜里总做噩梦,灯亮着会方便很多,也就习惯亮着明烛睡觉。
桌上的烛火时不时跳动,熔化的蜡油盛满蜡芯,在将灭前从蜡身滑落,又凝固成白蜡,周而复始。
刘耀文没睡,他知道宋亚轩也没睡,他们中间好像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障,再也感觉不到对方的体温,只剩下刺穿骨髓的寒冷。
刘耀文听到了多少?
他听了很多,听到最后如同置身于冰窟,便再也听不下去。
马嘉祺如何忏悔,宋亚轩如何难过,刘耀文都不在乎。
他只知道丁程鑫现在九死一生,他只知道直到知道真相的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相信宋亚轩。
可宋亚轩还是对他选择了隐瞒,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明明是他们错了,可为什么依旧不肯对他坦白。
刘耀文将宋亚轩当成最信任的人,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分享给他,可最后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像个笑话一样,自吹自捧,自作自受。
宋亚轩把他当成什么了?
无关紧要的人?不值一提的受害者?
刘耀文明明应该将身边这个人揪起来,打一顿也好,骂一顿也好。
怎么样都好,怎么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今天之前,刘耀文一直觉得,丁程鑫做的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怎么就变成马嘉祺一步一步的设计。
在今天之前,他和宋亚轩还是无话不说的亲人一样的存在,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相对无言的陌生人。
宋亚轩,只要你肯告诉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啊。
只要你告诉我。
我对你那么好,我怎么会指责你呢?
只要你告诉我啊。
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的。
只要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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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爱哭鬼,可眼泪就是现实给他的狠狠一耳光。
他想回到以前,还没遇到宋亚轩之前,丁程鑫还是兖谷谷主,狼崽还是只围着他的狐狸转的时候。
没有数不尽的变数,也没有这样摧心剖肝的背叛。
他早该有所察觉,从马嘉祺和丁程鑫关系有变,从宋亚轩对他有所隐瞒开始,他早该知道这一切是不对的。
他应该阻止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丁程鑫不会生死未卜,他和宋亚轩也不会变成这样。
可为什么他偏偏什么都没发觉,什么都不知道。
眼泪无声淹没了刘耀文崩盘的思绪,汇进漫漫长夜里,扼住背对两人的呼吸,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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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宋亚轩早就不在,他草草洗漱过就往丁程鑫的院子去。
他到的时候,丁程鑫已经清醒,除开他刚到,别的人都到齐了,统统在榻前围着。
马嘉祺端着碗坐在榻沿给丁程鑫喂药,宋亚轩则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在一旁帮忙。
丁程鑫看见刘耀文,小小退让了一下马嘉祺伸过来的玉匙,笑说:“你们可真是,跟什么一样,我又不是快死了,一个个赶着往这里凑。”
刘耀文愣了一下,然后听见宋亚轩发急的声音。
“呸呸呸,你不会死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刘耀文抬头过去看宋亚轩,丁程鑫也偏头看他。
宋亚轩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脸腾地红了起来,心虚夹杂着羞愧。
“你这孩子,”丁程鑫摇头失笑,面上还带着病气,“不过一句玩笑话,这么较真做什么。”
“我……”宋亚轩抬头刚好目光和刘耀文碰撞,又迅速低下头,瘪了声。
“好了。”马嘉祺知道宋亚轩现在的心思,将话拉回来,“不要转移注意力,这药必须要喝完。”
马嘉祺又舀起一勺汤药,和着碗一起凑到丁程鑫嘴边。
丁程鑫无奈,这难喝又难闻的药他从前当饭吃,好不容易摆脱,如今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瘪了瘪嘴,看马嘉祺不容置喙的动作,丁程鑫还是乖乖张嘴将送进来的汤药喝下去。
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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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像是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更不记得马嘉祺又同他说过什么。
不记得也好,因为就算是不清不醒的状态下,马嘉祺也没给他想要的答案。
就把它当成一场进入永夜的梦,同那些苦痛的过去埋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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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看得出这一屋子里的人各怀心思,特别是敖子逸,从他醒就一句话没有,光站在那看他。
所以喝完马嘉祺喂的药,便开口遣人:“谷里的事多,就不要在我这待太久了。”
马嘉祺知道他什么意思,将碗交给了宋亚轩,也起了身:“好,晚些我再来看你。”
丁程鑫点头,转过头去对宋亚轩笑着说:“空碗就劳烦亚轩送回去了。”
丁程鑫有意要支走他们,马嘉祺就带着宋亚轩一同出了院子,留敖子逸他们在。
“怎么?你终于打算要走了?赖在我这也有很久了,江南那边在等吧。”
敖子逸在上京待了确实快有一个月,这应该是他在这里待的最久的一次,算算时间,丁程鑫也知道他是要走。
“嗯,”敖子逸一边回他,坐到之前马嘉祺的位置上,“最快明天就走。”
“那你现在是来辞行的?你以前可没这么贴心过。”
从前敖子逸要走,说走便是走了的,从来不会和丁程鑫说,等他回过神来找人的时候,才知道人早就走了。
“怎么?看我病了,有一点基本的同情心了?”
“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也只有你。”敖子逸无奈叹气。
对于敖子逸的批评丁程鑫倒是没什么波动,倒是这一声叹气叫他起了身鸡皮疙瘩。
“叹气做什么?是怕我死还是怕我死不了?”
“老丁!”刘耀文喊了他一声,语气有些急,怪他不该这样说自己。
丁程鑫失笑:“你怎么和亚轩一样?一个两个哭丧着脸,我又死不了。”
“没有。”刘耀文死鸭子嘴硬。
“行了,你有事说事,跟我还搞这套虚的。”丁程鑫不再管这个别扭的小孩,转而继续和敖子逸说话。
“这次回江南,就不回来了。”敖子逸话说的淡然且认真,没有半点玩笑意味。
“怎么?你生气了?”丁程鑫偏头看他,试图找出点蛛丝马迹。
“上京如今也不是从前的华都,这小皇帝也不是以前的傀儡了,两虎若要相争,火烧城池必是要殃及池鱼。”
敖子逸上回见到张真源,就有断定,这位年轻的帝王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争,内里却包裹着鸿庞野心。
与他合作一次才发现,张真源这个人做事果敢,不拖泥带水,杀伐决断,十足的帝王相。
既是帝王,难保不会兼有历代帝王身上劣性的。
所以他才为贺峻霖求了一个平安符,将来若有变也能保他一命。
“机关阁离上京千万里远,就是再怎么烧也烧不到你那里去,你不来难不成我去找你?”
丁程鑫并不满他这个说法,这分明在同他赌气。
“不,”敖子逸一口否定,继而说:“你同我们一道回江南。”
丁程鑫大概也没想到敖子逸是这个打算,愣怔片刻便开口:“敖子逸,你知道我不会走的。”
“你没理由不走,你现在没了谷主之位,暗卫也不受你控制,留在这只会徒增危险,别忘了你还中着毒。”
确实,随敖子逸回江南是最好的选择,天高皇帝远也不必再受权谋争斗的波及,甚至还有机关阁的庇护。
对丁程鑫百利而无一害,这么看,他实在没有合理的理由拒绝。
“敖三,我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个地方是我一手撑起来的,我不可能离开。”丁程鑫说得坚决,寸步不让。
从他来到这里起,他就没有动过要离开念头。
“丁程鑫,你我都清楚你离不开这里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敖子逸是最了解他的人,兖谷再好,对丁程鑫而言不过是个立身之所。
他若真的对这里真的留恋,救不会轻易将这一切拱手让人。
只有敖子逸知道,丁程鑫恨这里,恨到了骨子里却还是要被禁锢在这里。
老谷主将他禁锢在这,敖子逸也将他丢在这里,连丁程鑫他自己都将自己关在了这。
这些宿命不是生来就有的,是被迫安上的。
正因为敖子逸清楚知道这些,所以清清楚楚知道丁程鑫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你已经成这幅鬼样子了,还没玩够吗?他就那样让你放不下。”
即便是被戳穿心思,丁程鑫也还是一副不愿妥协的模样。
敖子逸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要么回江南,要么你我再不复相见。”
“你威胁我。”丁程鑫听完,眸子也冷下来,凶忍地盯着敖子逸。
敖子逸既不看他也不回话,抬步便往外走。
“敖子逸,你站住!”
丁程鑫发急地叫他,敖子逸却全然不顾他的火气,大步出去。
朱志鑫赶忙跟出去,刘耀文左看右看,最后也还是跑出去,想劝说一二。
闹成现在这个场面,刘耀文是想不到的,敖子逸如果真像说的那样不与他们来往的话,往后他们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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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没能拽住敖子逸,朱志鑫拉他到树下说话。
“文哥,阁主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去碰壁了。”
“你们真的明天就走?”
面对刘耀文的提问,朱志鑫无奈地泄气,点了点头,反问他:“文哥,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行,老丁一个人留在这不安全。”
刘耀文是不会把丁程鑫丢下,何况他也并不想去江南。
他在兖谷长大,兖谷就是他的家。
朱志鑫劝他:“文哥,你不是已经知道他们做的那些事了吗?他们亏欠谷主的,自然不会放任谷主不管的。”
“可你不一样,他们没理由管你的死活。”
刘耀文无言,确实除开丁程鑫的原因,马嘉祺实在没有理由护着他。
更何况,宋亚轩他……
虽然马嘉祺嘴上没怪罪过,但刘耀文有自知之明。
“文哥,可以的话,你帮阁主多劝劝谷主吧,我也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去江南生活。”
朱志鑫自幼和刘耀文厮混在一起,本是密不可分的,后来下了江南关系也不曾有过疏远。
可是现在,即便刘耀文还如以前一般待他,可朱志鑫察觉得到这其中的变化。
刘耀文对宋亚轩,和对他是截然不同的。
朱志鑫自不是像刘耀文那样锋芒毕露的人,属于他的就会明目张胆地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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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没有回答他,落败的回到丁程鑫的院子。
彼时宋亚轩刚从丁程鑫的屋子里出来,撞见刘耀文时显然愣了一下,又迅速将头低下,像是躲着他,快步走了出去。
刘耀文也顿住脚步,看着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最后身影消失在院口。
宋亚轩的眼眶是红的,貌似刚才才哭过,刘耀文回过神进到屋内。
丁程鑫看见刘耀文来了,只笑着说:“亚轩还真是个孩子,这个年纪了还是个小哭包。”
刘耀文接过他手中的空盏,到桌上提起壶往里倒水,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耀文,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你和宋亚轩这个样子,我也不瞎。”丁程鑫接过杯盏,将话说明白。
刘耀文没有回话,丁程鑫看他这幅模样,心中了然地垂眸子:“你在怪他?”
刘耀文还是没有回答。
丁程鑫喝了口水,又说:“他方才才来与我承认错误,自责得很,你又怪他,岂不是要他难堪?”
宋亚轩方才来,一边帮马嘉祺解释道歉,一边抽抽搭搭,就差给丁程鑫跪下。
以前狼崽子还小的时候也会哭闹,但敖子逸给上一脚就不敢出声,所以丁程鑫基本没怎么操过这种心。
宋亚轩哭起来太让人心软,更不用说指责什么。
倒是刘耀文,脾气又臭又硬,丁程鑫看不过也要教训他一顿。
“没有。”又嘴硬。
“那你是想去江南?”丁程鑫将杯盏放到一旁,抬眸看他,“去江南也好,这些事本就不该是你管的。”
“亚轩和你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情,与其受你欺负不如把你送到敖三身边管教,和志鑫那孩子一样也挺好的。”
“话说志鑫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再生活在一起也能适应,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你……”
“我不去!我和你一起留在这,你在哪我就在哪。”
丁程鑫絮絮叨叨这么久,刘耀文终于肯说一句完整的话。
“耀文,你已经及冠,本该脱离我独立,若以后我不在,你又要如何?”
丁程鑫说这话不是想教育刘耀文,他是个自私的人,是最希望刘耀文能一辈子待在他身边的。
他只怕刘耀文这只狼崽终有一日要做头独狼,离开养大他的狐狸,到最后也只会是狐狸觉得不舍和难以释怀。
刘耀文不知道说什么反驳,他在丁程鑫身边赖了十数年,从没想过离开丁程鑫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非要离开他。
“罢了,江南我不会去的,你去不去都随你。”丁程鑫看刘耀文哑巴一般,最终还是妥协。
要待便待吧,能多陪多久就陪多久吧。
刘耀文这时的表情才有些松动,丁程鑫别开上个话题。
“别的事情你也不要多管了,这是我和嘉祺的事情,你管不了的。”
“亚轩那,有话最好早点说清楚了,不要刻意为难。”
“要说亏欠,也是你欠他的。”
丁程鑫最后一句话是极重的语气,有意提醒刘耀文收起他的小孩子意气。
马嘉祺和丁程鑫的事情本就怪不得宋亚轩半点,他算是道德上的半个受害者,对于刘耀文来说更是无辜。
刘耀文没有应,丁程鑫知道这狼崽是个什么货色,总是要见棺材才肯落泪的。
也是,趁这件事情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也好,省得他日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