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从丁程鑫手里拿到了玉令,再有汪禛从旁协助,各地暗卫很快就把羽翮署的众僚保护起来,以防鬼王爷暗中出手。
张真源得知云翩先生遇害之时,尚还不知前头那些,所以他几乎是一脚将勤政殿的寝门踹开,这样的动静将一众宫人吓到伏地,生怕触动天怒。
他绕至书案后,轻敲书架某处,出来一格暗层,里面却空无一物。
张真源脸色更加不好,手将暗层重重一推,整个置物架晃动,掉落下不少东西。
“有人能告诉我,这里的东西谁碰过?!”
张真源努力压制胸腔里的怒火,可听在这些宫人耳朵里却像一道催命符,无人敢贸然出言。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细细小小、微乎极微,跪伏的宫人们生怕再有一点触了真龙的逆鳞,丢掉性命。
尽管这为年轻帝王是口口相传的贤德恩慈,可天子就是掌握了生杀大权的至尊,怎么敢不有所敬畏。
整个大殿跪倒一片人,殿外来人,来到张真源的内官身侧附耳轻说几句。
罢了内官轻挥拂尘教他退下,上前与张真源低声回禀。
“前些日子在此守夜的是长春宫的人,翌日清晨皇上上朝后,皇后娘娘便回了长春宫,随后急匆匆便去到太后那。”
“太后?”
张真源忽然想起什么,问:“皇后现在可还在京外皇苑?”
“是。”
前夜才临幸了陈泤珝,太后就突然身体抱恙,而后皇后便去了京外的皇苑。
这一切怎么能这么巧合?这么着急呢?
他们是真的把他当傻子了吗?这样拙劣的手段,竟真以为他看不透这出调虎离山的戏码,可偏偏张真源就落到了这样的陷阱里。
美色误国、红颜祸水,竟在他身上有这般深刻体现,他成了活生生的例子。
“皇上,是否要派人清查此事?”内官问得仔细。
“不必了,此事已这般明了,何须再查?”
张真源眉眼冷若冰霜,却带着蔑笑。
不知是笑太后手段太过龌龊,还是笑自己愚蠢至极,甚至于真敢相信陈篪的女儿会一片真心为他,而不顾家族的利益荣辱。
“那…皇后娘娘那需要派人去接回来吗?”
面对这个问题,张真源没有回答,沉寂良久,才说出一句:“去请贺相来吧。”
如今他面临最棘手的就是羽翮署一干人等安危,相比起花时间再纠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保下这些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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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来得匆忙,张真源贴身内侍亲请他入宫,单说圣上有事相商,如此仓促行径和言辞叫贺峻霖暗中考量,应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所以贺峻霖见到勤政殿内虽端坐着,却黑着脸的张真源,也没有太过吃惊。
内官引他坐下后,开口便问:“传唤得这般着急,是出了什么大事?”
贺峻霖的额角浮上层层细汗,路上内官催得急,在这灼灼烈日下脚下生风般,只为尽快赶到为张真源排忧解难。
这也并非值得夸耀的事,也不过是一介为臣、为相的本分而已,做的称职也无人会多夸什么,只怕是做得不好授人以柄。
再者着急也不过是因为张真源在这宫中唯一深信之人,只贺峻霖一人罢了,这点他心中早有杆称。
但当他听完张真源简单扼要道来关于羽翮署、那些幕僚以及筹谋后,贺峻霖心里的那杆称却忽而没那么公正了。
心中计较张真源何时有了他未曾知晓的秘密,难道说君臣有别二字,对他们来说其实别无二致。
有了这样的计较,面前的帝王是君,而他是臣,却也不去问张真源为何瞒他这些,有意疏离恭敬,起身提袖弓腰一拜。
“圣上的意思臣明白了,此事臣会竭尽所能为陛下排忧。”
贺峻霖什么时候在私下里对张真源曾有过此般的恭顺敬从,张真源神色一愣,虽早有预料贺峻霖知道自己瞒他会有所气愤,却不想是这般,绕过去扶他。
“羽翮署一事我本早就该与你说的,可羽翼未丰,朝中再有钳制,于你而言也不过多一桩恼事,你若要怪,我也无理可辩。”
“圣上多虑,做臣子的怎可怪皇上深谋远虑,此事关乎多人性命,耽误不得,臣这就上山。”
贺峻霖话虽说得漂亮,可张真源却知他还是愤懑,与他赌气了。
好歹贺峻霖知道事有轻重缓急,虽心有所嗔怪,但还是立马出宫,往深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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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得知贺峻霖来访,并不惊讶,甚至毫无波澜的叫宋文嘉请人进来。
贺峻霖刚坐下,丁程鑫知他在这热天里来去急忙,贴心让宋文嘉斟上一壶温茶,让他喝上一口解解渴。
贺峻霖蒙头灌下一杯,往桌上随意搁置,丁程鑫开口便叫宋文嘉再给他添上。
起初贺峻霖还没注意到宋文嘉这个人的存在,现在却是看到了,举手投足间不像伺候的卑怯下人。
贺峻霖投去疑惑的眼神,丁程鑫暗昧不明眨眼,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人怕是敖子逸送来的,送来做什么的,不用明说他都清楚。
喝完第二杯茶,看着丁程鑫身边的宋文嘉没有半点要退下的意思,又意味不明地看向丁程鑫。
丁程鑫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三爷的人,没必要避着他。”
贺峻霖叹了口气,才引入正题:“你应该猜到我此番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吧?”
“知道,小皇帝让你来的吧。”丁程鑫不仅知道他是为什么来,也猜到了是谁让他走这一遭。
贺峻霖点头,丁程鑫又说:“看来他没告诉你,兖谷谷主已经不是我了。”
“?”贺峻霖神色一变,掩不住惊异。
“看来,他是真的没告诉你,若他与你说了,你怕是说什么都不肯特来这一趟。”丁程鑫笑出声来,携几分嘲嗤。
“你是说…”贺峻霖略有些紧张的吞咽下一轮口水,“那,如今的谷主是谁?”
“你这话不是白问?若连这都猜不到,岂不是妄做一朝宰相?”
这个时候还能风轻云淡揶揄人的,怕也只有丁程鑫了。
反倒是贺峻霖,从位置上直接跳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兖谷就这样交给了别人?当真是被色迷了心窍?!”
看着贺峻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丁程鑫爽声笑道:“你急什么?这兖谷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这样倒像是我偷偷摸摸把你的东西给了别人似的。”
“你可真是…”
贺峻霖往后一倒,正巧回到交椅的软垫上,手指按了按额角。
“那暗卫应是还在吧?不然他何必叫我来找你帮忙。”
丁程鑫对上他的眼神,将袖子下的手拿出晃了晃,摇着头笑言:“也给了。”
“你!”
贺峻霖猛地站起身来,忽而头有些昏,不知道是在这烈日下中了暑还是被面前这人气的,又跌回硬座上,继而灌下一口续上的茶水,才有所缓解。
“真不知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贺峻霖最后只能评价出这么一句来,丁程鑫却没搭茬,过了一会才开口又问:“三爷知道吗?”
丁程鑫摇头:“不知,我没让人告诉他。”
是了,丁程鑫怎么敢让敖子逸知道,他要是知道指不定会冲回来,要责怪一番,还要奚落贺峻霖没有看管好他,做的什么糊涂事。
“你还真是不改性子,”风流起来什么都不管,这点当真是一如从前,“如今暗卫都给了出去,还想瞒怕是瞒不住了。”
“我没打算瞒他…”
丁程鑫确实没想要特地瞒着敖子逸,对于丁程鑫来说,若敖子逸来了,局势才会变得更精彩。
“你可真是…”贺峻霖扶额,丁程鑫这人怎么年纪越长,心性越发幼稚了。
敖子逸若是知道马嘉祺做的这一切,那可就真的是就大事不妙。
“你也别说我。怎么?那小皇帝对你这般遮瞒,你还想着全心为他办事?”
丁程鑫一语中的,贺峻霖在他眼前哪怕是衣冠楚楚,也还是遮掩不住那点落寞。
贺峻霖沉了沉脸,要说不在意也是骗人的,而丁程鑫更不是好打发的,也就没必要费心思哄骗。
“你教训我的时候头头是道,到自己却无话可说了,贺峻霖,我从前也没见你这么无私过,这么做也值得?”
值得吗?放弃从前那样无虑无忧的快活日子,踏入水深火热的朝堂中,与曾经的挚爱针锋相对,却不被效忠之人全心信任。
“那你呢?丁程鑫,值吗?”贺峻霖反问作答。
为着一个素未相识的外人,放弃多年经营的心血,却得不到一颗全心全意的真心,这值得吗?
贺峻霖和丁程鑫不说,却也知道彼此的答案了。
贺峻霖曾经确实一时意气为着挚友走入这朝堂中,可如今却也不完全是了,君臣该是如何,贺峻霖想的明白,而他与张真源又该如何,他也分得清。
不予采信的,不是张真源,而是帝王这个身份。
所以,他依旧会为了张真源,为了他的圣上走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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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无旧可叙,贺峻霖拍拍衣衫走人,丁程鑫让宋文嘉送他出去。
回来时丁程鑫又钻回榻上,宋文嘉上前斜坐在榻沿,伸手去理他散落下来的长发,绞住一缕青丝,丝丝缠绕指根。
“贵客去了清书院的方向。”
对于宋文嘉的话,丁程鑫没有应答,而说其他:“我如今受了伤,浣发不易,你可帮我?”
丁程鑫的眼睛熠熠明明,初生的无辜小兽的眼睛也不过是他这般罢了。
若不是偏知他是个什么人,不论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好欺负的吧。
宋文嘉松松手,青丝重落回丁程鑫肩上,尘埃落定般的平静起身。
“我去准备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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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嘉的手法轻缓,指尖寸寸柔和,却又抓挠的丁程鑫浑身酥软,密发掩盖下的神经脉络,在宋文嘉手里一如琴弦,得心应手。
“你为何会跟着三爷?”
丁程鑫一直不曾问过宋文嘉的身世以及来历,大概是觉得敖子逸送来的人,用得书信也就不问,现在也不过想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三爷曾搭救与我,与我有恩。” 宋文嘉的话没有波澜,听在耳朵里又言不及感恩戴德。
“你这个人做事妥帖,才学也不低,三爷是个有眼光的人,却也不是浪费人才的,放你走仕途应是最好的。”
丁程鑫起身,偏撑着头抬望,宋文嘉手落空,也看他。
水随秀发流至颈上,又顺流而下,从空晃的领口流窜入未整装衣衫覆盖的地方,添上几分魅诱的迷幻。
“与三爷无关,是我执着于报恩。”宋文嘉说完,却轻巧自然低头不去看他。
“报恩?多大的恩情,宁可放弃前途。”丁程鑫纯以为是敖子逸与他施舍了天大的恩情,却懒得细问。
“救命之恩,恩重如山。”
宋文嘉声音细细低低的,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悲,也正是不易察觉,所以丁程鑫才不知这重山般的恩到底是谁予的。
“你倒是……”丁程鑫低嗤一声,复而将那湿透的乌发重新落回他手中,惘然一句:“与他截然不同。”
宋文嘉肯为救命之恩放弃一切,哪怕低卑地站在一人身边也只为长久,而丁程鑫曾予马嘉祺那般多的恩善,却也不能让他放下半点包袱。
若他真的私心为己,将马嘉祺死死绑在身边未尝不可,可终有不忍。
有那些抱负,才是马嘉祺,没了那些,马嘉祺又会是谁呢?
宋文嘉听得懂丁程鑫在说谁,更知道那样的慨然又是为谁,只他是宋文嘉,成不了马嘉祺,而他和马嘉祺终究不同。
宋文嘉也没想过要成为谁的替代品,他只以丁程鑫想要的模样,永久留在予他恩善之人身侧。
若曾经没有那个白净少年侠士的出现,世上也就再无宋文嘉此人,而今的少年虽已非初见那般明亮恬静,可宋文嘉依旧未曾变改初心。
敖子逸也提醒过宋文嘉,如今的丁程鑫早不是当初那个浑然未染、执剑天涯,许诺惩奸除恶的少年白衣剑客了,更不用提及从前如何。
所以当他见到现在的丁程鑫,亦是平平淡淡、无甚激荡。
那些曾经对于现在的丁程鑫而言是不该追究的,那是他却也不再会是他了,连带着那些悲苦一同埋葬的也有些美好。
宋文嘉也好,敖子逸也罢,都不过是泛泛之辈。
宋文嘉越是与马嘉祺截然相反的好,便越是希望不动声色将马嘉祺淘汰出局。而敖子逸越是不让提及的过去,也不过想削减旁人占据丁程鑫心中那点可能的私心。
宋文嘉无言,穿入指间的乌发缠缠绕绕,丁程鑫恬淡闲适的模样,让他觉得如今这般却也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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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既好不容易上一趟山,自不会这么轻易安分就回去。现在的他如身至迷雾,所以他要去马嘉祺,丁程鑫也不会拦他。
他虽来得突然,但马嘉祺好歹是一谷之主,也听到了些风声,让人引他进来。
贺峻霖也不客气,把清书院当成自己家一般,熟练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是了,张真源都不能让他守半分的规矩,更何况是马嘉祺,毕竟丁程鑫都不曾拘过他。
“贺相。”马嘉祺朝着他拱了拱手以示遵礼。
贺峻霖不想纠结于这些繁冗,同样拱了拱手,率先开口:“老丁为何将暗卫交给了你?”
这问题单刀直入,很是犀利,马嘉祺顿了顿神,含笑开口:“各有所求,公平换取。”
马嘉祺不与他打太极,贺峻霖和丁程鑫的交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既是从丁程鑫那过来,想来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所谓各有所求,公平换取,贺峻霖也能猜个全部。
贺峻霖扶额:“初见嘉祺兄,便觉得你这人稳重,可怎也同他一般胡来?你有想过后果吗?”
“想过了。”马嘉祺回的平淡。
“想过?依旧如此?”贺峻霖皱眉,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依旧如此。”还是平淡的语气。
“……”
贺峻霖无言,权当面前这人无知,劝解道:“在下单纯是善意提醒嘉祺兄一句,老丁这人和你所思所想并非一人,他的手段远比你想象的要更狠厉,特别是…耍人…你们如今这般,怕是他存心要捉弄你。”
予人一点甜头,便是要人感恩戴德,不论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是理所应当。
要不是贺峻霖曾被他这样戏耍过,不然也不能一下子戳中这一切。
“我知道。”
三个字零零落落,却像是蕴藏了许多的无奈。
贺峻霖见他这般坚持,呆默良久,眉头却舒展开来,笑了两声:“周瑜打黄盖,是我多管闲事了。”
丁程鑫这个性子,也不知道要怎样纠缠才算个数,又或者要把马嘉祺凌虐成何种模样才肯放过。
但既然挨受的也是自愿,他又何必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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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事,我尚有不明。”贺峻霖转换话题,表情微微肃立。
“何事?”
贺峻霖将张真源要他来兖谷搬救兵一事托盘说出,马嘉祺既然是羽翮署的人,应该知道得跟给详细,想他能解答一番。
马嘉祺听完,真将羽翮署以及鬼王爷围剿的事全盘托出,娓娓道来一切,有问必答,无一相瞒。
贺峻霖站位明确,因而彼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一场交谈,两人都高看一眼彼此。
“还要麻烦贺相,回宫后与圣上相商将羽翮署的众僚重新归置安排,鬼王爷如今既是动了杀心,怕是难以善终。如此虽再难掩人耳目,可毕竟性命攸关,再者与太后相争已是昭昭之心,也无需再让了。”
贺峻霖点头赞许马嘉祺的提议,皇帝要让太后下台,两边实力早晚是要争锋相对,倒不如干脆些,快刀斩乱麻,省去之后的麻烦。
“此事我会与圣上细说,羽翮署的僚属现在可安全?”
马嘉祺道:“有暗卫护着,想来不会有危险。”
“好,那我就不多留了,还赶着回去复命呢。”
贺峻霖起身拍了拍下衫,拱手告辞,马嘉祺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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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贺峻霖出去,侧室才绕出一个人影,正是李天泽。
“贺相此人不凡,虽是那位的挚友,却不爱拉偏架。”
见马嘉祺不语,又问:“你既知那位有戏耍之心,又何必非由着他不可。”
李天泽以为的戏耍与贺峻霖所说其实相差甚远,他只以为丁程鑫并不想马嘉祺将谷主的位置坐安稳,却不知这其中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暗结。
马嘉祺道:“他许了我暗卫,我由着他又未尝不可。”
马嘉祺既已有了打算,李天泽也不好干涉,毕竟现在这个场面,他也算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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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回去告知张真源事情已经解决,顺带将马嘉祺的提议带到。
张真源心中虽有斟酌,但马嘉祺的话其实不错,要李后下台交权本就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羽翮署也被深挖出来,再犹豫下去只怕惹上更多。
于是,张真源一纸皇令下去,一众的僚属便被提拔起来。
这一举动在朝中引发许多争议,在朝大臣虽多有不满,可皇帝有权如此且太后此时正称病不在,朝堂上少了主心骨便只能遂他的心意。
朝堂之中添了许多皇帝提拔的官员,形势开始一边倾倒,贺峻霖为首、邓佳鑫作辅,一时间弹劾整顿下去不少太后手下的老臣和新贵,气得李后的病一夜之间就好了大半。
李后出山再次坐镇朝堂,把握政权,两边瞬时偃旗息鼓。
太后这头需要休养生息再战,而张真源则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两边阵营暗暗较劲,鬼王爷再度失手,李后勃然,彻底对他失去耐心,专心铸铁一事,与陈篪来往甚密。
而陈家独女依旧被软禁皇苑,李后不提,皇帝也不提,像是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物彻底遗忘了。
陈篪与李后提起时,李后只推脱说皇后孝心可鉴,派人送去些过冬的东西,好让她在那清苦的观里过得舒适些。
陈篪也知自己的女儿险些坏了太后大事,也就不敢触她的霉头,但毕竟是自家独女,便叫陈子旭与派去送过冬用品的女官同往,也能见上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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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侍女脚步轻轻走近,陈泤珝一袭素雅跪坐在蒲团上,手中还握着墨笔抄写经文,看起来格外的虔诚。
侍女怕惊扰她,声音也是轻轻的:“宫里来人了。”
声音虽轻,可是这句话确确实实惊到了陈泤珝,笔锋一斜,一字尾巴描得长了,整张经文也作废。
她压住颤抖的声线问:“是谁派来的?”
“太后。”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陈泤珝想要的,她将镇尺缓缓推开,那张废掉的纸在她手中揉成一团,丢置一旁,强忍心中翻覆的情绪。
“太后派人来做什么?”
侍女回道:“太后派人送来过冬的物件。”
陈泤珝眸子微痛,却没话说。
侍女又道:“三公子也来了。”
“去请。”
陈泤珝被关在这已有半月,最难熬的不是这观中的清汤寡水,而是见不到一个能信任、能说话之人。
如今来的虽不是最想见的那个,可能见到可求助的人,也好过孤立无援。
她被关在这的半个月里,张真源没派人来过,她便猜到自己也中了李后计谋,存心要她失掉帝王的心,好让她甘心为其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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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泤珝见到陈子旭,这一面又与数月前不同,两个人都成长不少,寒暄间也多上几分疏离。
虽是如此,陈泤珝屏退下人,上前抓住陈子旭的衣袖,低声询问:“圣上他如何了?”
李后那日拿去的东西应是很重要的物件,说不定张真源不来,也是因此受了钳制。
不料陈子旭却甩开衣袖,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是陈泤珝第一次看自己的哥哥露出这样的表情,连嘴里说的话都带着些趾高气扬。
“你都这般境地了,却还是想着那个不成器的皇帝?”
“哥哥!”
“当初我和父亲是如何与你说的?你的脑子里除了装那些男欢女爱,可有仔细考虑过家族?若是惹怒太后,你想过全族下场如何?”
看来陈子旭这次来并不是来看陈泤珝过得好不好,而是特来兴师问罪的。
陈泤珝一时间错愕不止,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这段时间的变故太多,不适应却也要适应过来的。
她正了正慌乱的神色,厉声开口:“皇帝是一国之君,是一国正统,哥哥和父亲可想过你们这样是在乱政!”
陈子旭闻言,却一把抓住陈泤珝的手腕:“你口中的那个皇帝不过是临时被推上龙椅的傀儡,算什么正统?如今陈家握着的权利甚至不比那个皇帝的少,推翻并且取代他只是早晚问题,你若是再这般执迷不悟,是要毁了全族!”
陈子旭微微使力,陈泤珝不敌他,跌倒在地,眼睛里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不像是自己的哥哥,更像是个大言不惭的疯子。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夫君,他可曾来看过你一眼?你难道忘记你是谁的女儿了?你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巨大的隐患,他巴不得你离开他身边,最好是死在这里!”
陈泤珝长这么大,金枝玉叶长起来,何曾听过这么恶毒的话语,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给了陈子旭一巴掌。
他已经疯了,不管陈泤珝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两人对峙,最后陈子旭只轻嗤出声:“你还是好好呆在这反思吧。”
随着砸门的一声巨响,陈泤珝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攥紧心口的衣衫,像是被万条毒虫怕过,咬蚀她的心。
她是真的被人丢弃了,没人打算要她了,就连血溶于水的亲人都觉得她是个累赘。
高傲的金丝雀,被锁在高墙筑起的牢笼里,被脆生生折断骄傲的羽翼,再也飞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