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太后正翻着一本宫词，卫嬿婉在下侧跪着，满面惶恐，殿内静默良久，太后才不经意出声询问:“炩妃这又是闹哪一出？”
“太后，臣妾不敢生事端，只是臣妾实在惶恐，皇后娘娘早产，皇上却将进忠赶出了宫，怕是心中误会了臣妾，但请太后明鉴，此事绝与臣妾无关啊！”
卫嬿婉眼中蓄满了泪，自是委屈至极的模样，太后轻笑一声，“这话炩妃应当与皇帝去说，与哀家说有何用？”
卫嬿婉更是委屈，“皇上久在翊坤宫，臣妾根本见不到皇上，况且，”她顿了一顿，悄悄瞥一眼座上尊贵无双的女子，“臣妾此次前来，便是求太后垂怜，让臣妾能在宫中安稳度日！”
太后略一挑眉，眼神落在地上叩首的人，“垂怜？炩妃此话怎讲啊？”
卫嬿婉抬起头，殷切的望着太后，“臣妾如今生怕皇上误会臣妾，且前些日子也曾被人投毒暗害，委实惶恐不安，便想求得太后照拂，只求太后可怜臣妾，保臣妾一条命。”
“臣妾会比舒妃姐姐更尽心，愿为太后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她复又拜下，太后一时冷了眉眼，她原本未将卫嬿婉的话放在心上，却听她冷不丁的提起舒妃，才记起自己如今在后宫，竟是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
自打永瑞出生，舒妃便愈发的亲近皇帝，她原本想着将永瑞抱来慈宁宫抚养，也用了当日谣言来提点皇帝，却不想皇帝铁了心，三番两次都将她的话驳了回去，只道永瑞如今身体康健，谣言不攻自破，叫她不必上心。
事已至此，舒妃便更加的不愿为她所用，叫她一时愤愤不平，可如今卫嬿婉倒是自己送上门来，她不敢说卫嬿婉在皇后早产一事中未动手脚，可想来皇后与永璂都平安无事，倒也不必深究这其中的弯弯绕。
可她却不想让卫嬿婉太过得意，以为得了她的照拂便可为所欲为，如此沉吟两声便温然道:“炩妃有心了，哀家且记着，就看炩妃日后如何尽心了，嗯？”
卫嬿婉眼中满是惶恐，太后这话并未说死，可哪怕只有半成机会她也不敢撒手不要，只端正拜下，“臣妾明白了，定不会叫太后失望。”
且说慈宁宫里心思暗涌，翊坤宫里只道如常，如懿时常巴望着永璂移不看眼，这孩子在她肚子里便遭了许多罪，如今如此康健，当真是上天垂怜。
她摸摸永璂白嫩嫩的小脸，缓缓一笑，“额娘会护着你，你只要平安长大就好。”
容珮悄声进殿，抬眼望见这温馨模样也不自觉露了笑脸，柔声禀道:“娘娘，纯贵妃与舒妃过来探望您，正在外头候着。”
“快请进来。”她温声吩咐，而后便抱着永璂等她们来，绿筠与意欢相携进殿，正打算行礼，便被如懿开口拦下，“自己宫里，没这么多规矩，快坐吧。”
意欢与绿筠也未推辞，只笑着应了。
绿筠笑盈盈开口，“本想着早来道喜，可又怕耽误姐姐休养，拖了这些天才过来。”她侧身招手，一旁侍女托着手中托盘上前，“这是我和意欢妹妹亲手做的一些小衣裳，姐姐挑合适的给十二阿哥穿。”
意欢上前瞧永璂，伸手逗他，永璂倒是十分给面子的笑个不停，意欢抬眼望着如懿，“姐姐别嫌弃。”
“哪的话。”如懿示意容珮收下，低头瞧见怀中永璂开始哼唧，大约又是饿了，便将永璂交给乳母，眼见着乳母小心退出去，才又转头与她们叙话。
“海兰怎么没同你们一起过来？”她接过菱枝递上来的炖好的燕窝，笑着问绿筠。
绿筠手里捻一颗瓜子，“海兰这些天也不知在忙什么，只说不得空，改日再过来。”
如懿心中明了，海兰大约是忙着帮她查金玉妍和卫嬿婉。
她也未接着问，只应了一声，绿筠瞧她脸色红润，想起当日生产时艰难，不免叹了一声，“姐姐当日万般凶险，差点要吓死我们。”
如懿一笑，有些歉意，“害得你们跟着挂心。”
“不止我们，海兰告罪一声便进了产房守着你，我与舒妃妹妹便在外头侍候皇上，”她一顿，似是回想当日弘历的种种模样，“皇上那日，当真是失魂落魄。”
意欢亦是想起当日情景，温声道:“姐姐大概不知，您难产的时候，皇上还未等江太医说完话，便说要保姐姐。”
她顿了顿，眼中既有感动亦有艳羡，“皇上抓着我的手，木然说姐姐一定会平安的时候，我便明白姐姐在皇上心中是最要紧的，他甚至从头至尾连十二阿哥的平安都未提过，只要姐姐平安。”
如懿舀燕窝的手顿在那里，心中无限复杂，一时理不清头绪，她望着意欢的眼，瞧意欢似有落寞，只能开口安慰，“意欢，皇上是念着你的，你们都在他心里。”
意欢缓缓笑开，“姐姐别多心，我们也只是想与姐姐说皇上的在意，这些日子外头有些风言风语，但这是皇上的心意，姐姐就莫往心里去。”
如懿点点头，她自然知道外头会有风言风语，自永璂诞生至今已有九日，他不仅极尽恩赏，还日日都来翊坤宫，且夜夜留宿在此，历朝历代还没听过哪个妃子刚生完孩子便时时陪在皇帝身边，就算是皇后也未曾有过，且生产完百日才能侍寝，她虽未侍寝，但传出去总会有不好听的话。
她思量一番，这九日还不知给永璂招来多少妒恨，御花园之事还未查个清明，她委实不该如此犹豫，给永璂再埋祸根。
是以，弘历晚膳过来的时候，她斟酌两许，还是轻声开口，“皇上日日来翊坤宫，不合规矩。”
“我累了一日，你心疼我些，等我用完晚膳再开口。”他轻飘飘将她堵了回去，还替她布着菜，对她所言不甚在意，如懿默不作声，瞧他这些日子明显的消瘦，到底不想搅得他用不下膳。
是以，用完了膳，他一手拿一卷书，一手捏着她的手，斜倚在榻上的时候，如懿才又温声开口，“能说了？”
他眼睛不离书，只轻微点了点头。
“那今日便别宿在翊坤宫了。”她如今时常懒得用那些称谓，仿若两人俱是一介布衣，说话都没了忌讳，弘历也不曾提过，如今窗户纸已然捅破，再时时皇上臣妾的叫着，他自个儿都觉着烦。
可她的话他却不想答应，只假装思索一番，而后摇了摇头，顺势搬出皇帝的架子，“朕今儿个就想宿在翊坤宫。”
如懿想抽出自己的手，有意与他保持些距离，却是被他握紧了，弘历察觉她动作，终是放下书，直望着她，“你又生了什么心思？”
如懿垂眼，“你一连九日都在翊坤宫，外头风言风语，也会有人眼红永璂。”
“我只想他平安长大。”
弘历抿着嘴，伸手捏着她削尖的下巴，“我自然会护着你们，可你总是推拒我的心意。”
她沉吟良久，而后抬眼望着他，“在你眼里，我还不如养心殿的鹦哥儿来的有脾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的所有心意我只能受着。”
她倔强的绷着脸，弘历一时语塞，有些挫败的松开她下巴，直觉这人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犟。
虽然这都怪他咎由自取，可他也忍不住越想越气，眼睛瞪了她半晌也不见她退一步，气的他伸手捏她脸，“养心殿的鹦哥儿要是跟你一般犟，早就被拿去喂猫了！”
“我早晚被你气死！”
他手上用了些力气，在她依旧白嫩的脸上留下两个轻轻的红指印，如懿鼻尖一酸，也不知怎么就满心委屈，生怕他看见自个儿不争气的红了眼，便扒拉开他的手，而后转过脸不看他。
弘历似是满心怒气，随即旋身下榻走了出去。
她悄声吸了吸鼻子，将涌上来的酸涩尽数压了回去，人走了就好，免得两人旧事重提，再起争执。
可她却未成想弘历换了身明黄寝衣，身上还蕴着沐浴后的热气便大步走了进来。
她正半躺在床上翻书，听见动静下意识偏头去看，一眼便怔在原处。
去而复返，她当真没想过。
“你……”弘历伸手抽走她手中的书，她喏喏开口，弘历没什么好气，只掀开被角躺进去，“这么晚了，也就你没良心赶我走。”
“若是被旁人知道了，我脸面往哪放？”
她微蹙着眉，“可永璂……”
“明日再说。”他伸手把人扯过来，如懿一时不查，身子一歪便倒在他怀里，他伸手给她掖好被子，便闭上眼再也不肯理她。
如懿望着他硬朗的下颚，紧抿着嘴，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
如今这般，她只能迫着自己不动心。
可他太像原先的弘历，甚至比原先的弘历更能叫她心意萌动，似是悄然形成无尽漩涡，叫她一人在这藕断丝连里苦苦挣扎。
这前路，似乎又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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