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薄薄一层月色淌进寝殿里，仿若轻纱笼于整个寝殿上，缥缈又静谧。
如懿转了转眼睛，终是于沉沉梦境里缓缓睁眼，她木然瞧着帐顶，静了许久才想起睡过去之前的事——是永璂，永璂出生了。
她动了动，想开口唤容珮，却在转头之时悄然望见一旁躺着的弘历，她一愣，未曾想过他会这样守着她。
弘历正侧身躺着，只将胳膊环在她腰上，她端正平躺着，两人之间还隔了些距离，这姿势亲近又疏离，怎么瞧怎么别扭。
如懿怕惊醒他，只悄悄伸手，想将他的胳膊自腰上移下去，她小心仔细的动着，却在将将移下去的时候，被他反握住了手。
她一惊，抬眼对上他满是血丝的眼。
四目相对，皆是无言，如懿缓缓错开眼，弘历捏了捏掌心里的小手，“我去唤太医。”
他利落起身，伸手掀开帷幔，“江与彬！”
江与彬悄声进来，略一躬身便跪到床前，伸手替她诊脉，弘历站在一侧瞧着，良久后便听江与彬舒出一口气，而后面上带笑的与他回禀，“皇上安心，娘娘只是有些虚弱，好好将养便可无虞。”
他嗯了一声，摆手叫他下去，矮身坐在床边，寝殿里便又只余他们两人。
弘历捏着她的手未再言语，如懿默了许久，终是哑声道:“我想看看永璂。”
“他睡了，”弘历伸手将她鬓角碎发别至耳后，“一会儿进些滋补的粥，再睡一会儿，明天抱来给你看。”
她面露担心，弘历知她心中所想，便轻声安慰，“你放心，他养的好好的，倒是你，怀他的时候吃的东西尽数补给了他，如今亏了身体，还得好好养着才行。”
如懿没做声，虽说他说永璂万事都好，可总得亲眼见着她才能安心，她本想再说一说，可还没开口便被堵了回来，“你若因他养不好身子，我便不得不将他送去撷芳殿。”
他声音平缓，可却是不能讨价还价的腔调，如懿太了解他的脾气，若他认准了一件事，便是天塌下来，也是不能改的。
是以，她乖乖闭着嘴，不仅闭嘴，还绷成了一趟直线。
不高兴了。
弘历打眼瞧着，只做未觉，只等着容珮端了粥进来，扶她靠在摞好的枕头上，便一勺一勺仔细的喂着她，如懿也乖乖听话，虽说没什么胃口，但也劝着自己吃了半碗。
她属实怕他眼中的威胁，虽说永璂原先也挪去了海兰处照拂，但如今她还未看一眼，终归是舍不得刚出生的儿子，就这么离开亲娘身边。
碗被弘历搁到一旁的矮桌上后，这殿内便彻底没了动静，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可又似乎是怕惊扰对方，所以连呼吸声都愈发浅淡。
如懿双手交叠搁在锦被上，手心渐渐生出一层薄汗，这寝殿过于沉闷，叫她愈发的不自在。
她不免苦笑，重活一世，她竟还不如原先的心境，如今连平静面对他都有些困难。
她想着，大约是两人藕断丝连，决绝却又牵扯不断，便让她一时回不过神，还未从昔日的心软中彻底脱离。
可那绝境已在前方显露无疑，她早该狠心。
“皇上也累了，便回养心殿安置吧。”
她因生产时痛极而喊的声音喑哑，如今亦是低沉，有时甚至说话都叫人听不分明，弘历虽听明白了，却也只当未听真切，只记着了安置二字。
他身上是靛蓝色的丝质寝衣，眼下便十分便利，扶她躺下后便旋身躺在她身侧，复又圈上她的腰，声音沉沉，“安置吧。”
他俩之间依旧隔了些距离，如懿不明就里的瞧他，只当他是心思别扭，可她躺着不舒坦，总觉腰酸，便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弘历手上使劲，箍住了她，“别动，小心我晚上压着你。”
如懿一愣，忽然明白他离远些是为什么。
“我腰疼。”她憋了许久，还是觉着腰酸的不行，又怕他念叨，只能小声的说一句，弘历睁眼，瞧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叹息一声把人裹进怀里，手也覆上她的腰，时重时轻的按着。
她没说话，只安分的窝着，让他伺候她。
好似两人都忘了先前说的话，三缄其口，只字不提，仿若未曾发生过，可如懿却提心吊胆，这温柔让她沉溺，她怕自己无法自拔，怕说不准哪日便如黄粱一梦，醒来便只剩冷漠。
可眼前的人，怀抱温热，正贴心的给她按着腰。
如懿悄悄抬眼望他，他下巴上生了青色胡茬，时不时地蹭过她额头，扎的她有些痒，这般温情，让她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
弘历似是洞察她所有小心思，手掌贴在她腰上，轻声诱哄，“明日再想，先陪我睡一会儿。”
他已然累极，从昨夜里的锥心之痛，再到后来她难产时如坠冰窟的寒凉，又等到黎明曙光时的婴儿啼哭，一整夜，他如走过半生，五味杂陈，精疲力竭，如今她好生生的在他怀里，倦意上涌，他睁了一天两夜的眼睛，再也撑不住浓浓困意。
如懿未接话，只悄悄合上了眼。
罢了，明日再想。
——
午后日头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便生了暖意。
如懿半坐在床上，抱着永璂，轻声哄着他睡觉，胸膛里的一颗心似快化成水一般的柔软。
海兰坐在下侧瞧她满面笑意只觉窝心，“姐姐前天夜里真是要吓死我，若不是齐汝和江与彬尽心竭力，我当真不敢想那后果。”
如懿偏头，笑着望她，“如今我和永璂都好生生的，你别担心了。”
她顿了顿，恍然想起御花园之事还未有着落，便轻声问海兰，“这两日御花园的事可有消息了？”
海兰微蹙了眉，“有，放野猫的是养心殿里的小顺子，说是要寻你报仇，无人指使。”
如懿拍着永璂的手一顿，而后侧脸瞧向一侧的乳母，乳母会意，上前小心抱过永璂，而后便悄声退了出去。
如懿脸上散了笑意，只寻思着小顺子这名字，有些耳熟。
“我记着，江宁行宫死的小安子，他的兄弟便叫小顺子。”她蹙眉思量，若他当真是小安子的兄弟，那又为何要寻她报仇？
海兰也不解这其中是什么道理，南巡归来之后，如懿自是同她说了江宁行宫里的凶险，那时只叹凌云彻得皇上信任，逃过一劫，却不成想竟是另有玄机，为今日埋下了祸根。
正思量着，如懿轻声问海兰，“卫嬿婉呢？那日她亦在场，若只寻我报仇而她无事，那她这歹毒心思当真是昭然若揭。”
海兰自是明白她是何意，可卫嬿婉没那么蠢，确实是未留把柄，“你早产的夜里，卫嬿婉也宣了太医，说是被人下了夹竹桃，呕吐不止，差些引发心症。”
如懿扯了个笑，卫嬿婉当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姐姐为何认定了是卫嬿婉做的？”海兰虽知道卫嬿婉不安分，但她之前确实是在如懿面前做小伏低，若生了恶毒心思那也总得有个由头。
如懿一时也不知如何同海兰讲这其中缘由，只叹道:“她是一心往上爬的人，谁挡了她便要极尽算计。怎么，你是觉着另有其人？”
海兰思量一番，亦是犹疑，“我也说不准，只是野猫一事让我想起当年阿箬受罚，而这般久远的事，大概也只有旧人才能想起来。”
如懿一顿，恍然想起自己竟是把金玉妍给略了过去。
“姐姐别想了，”海兰握上她的手，“姐姐如今还是养好身子为重，其余的事，我自会留心。”
如懿颇为感念海兰，她们之间自然不必言谢，如此也只是反握海兰的手，缓缓笑着，“好。”
正说着，三宝悄声进殿，躬了躬身开口道:“娘娘，养心殿传来消息，进忠因管教不严被赐死，皇上念及十二阿哥才出生，要为阿哥积福，于是便将其杖责五十，赶出宫去。”
如懿一愣，“进忠？”
“是，小安子与小顺子皆是进忠的徒弟，皇上说，两人皆犯上作乱，定是进忠心思不正，引得下面奴才效仿，才生了这样的祸事。”
“那小顺子呢？”她蹙眉问着，三宝轻声回禀，“还在慎刑司，皇上说要查出幕后黑手，让李玉公公日夜盯着。”
如懿未做声，沉默良久才遣了三宝出去，海兰在一旁瞧着，怕她忧心便轻声宽慰，如懿换了一张笑脸，只想等他来问问清楚。
她自是明白，进忠被责不是因着管教不严这样轻微的罪名，怕是他已然知道了什么线索。
可如今两人关系微妙，她便有些张不开嘴，更怕张嘴问了，得到的却不是意想之中的答复。
她依旧记着，昔日卫嬿婉涉嫌谋害永璟，可他只说，卫嬿婉做不出这样的事。
相似之景，便叫她万般纠结，一时连晚膳也没心思吃，弘历瞧她一直走神，筷子也未动两下，便侧过身子望着她，“不合胃口？”
如懿听他唤她才堪堪回神，微摇了摇头，“吃不下。”
“那便算了，晚上还要进药膳，不吃便不吃吧。”他到未如往常一般迫着她吃，只挥手撤了晚膳，而后抱起她回了床上。
如懿细细吸着气，不敢出声，如今这样亲密的姿态，让她平白生了满心紧张。
弘历只将她安稳放回榻上，又给她仔细盖了被子，便坐在一侧瞧着她。
“你若想问什么，便开口问，总憋在心里做什么？”他见她沉默不语的样子便觉着窝心，总觉着自个儿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叫她如此谨慎冷漠。
“进忠……”她思量着开口，弘历见不得她这样纠结，哀叹一声便自行开口解释，“我想着，如今有心思害你的，也就那几人，我原本是想将进忠送过去让她不痛快，说不准哪日进忠便让她自食恶果，却忘了他俩本是一丘之貉，让他们钻了这样大的空子。”
“如懿，”他将人轻轻拥进怀里，似抚着无上珍宝一般的珍惜，“我知你求得是善恶有报，生死无冤，所以我顺你的心，不会冤枉她，但你放心，我也会护好你和永璂。”
他覆在她耳边，她身上清浅的奶香味飘进鼻尖，直入肺腑，叫他无端安心，只想拥着她永远不撒手，“我爱惜青樱，可如懿亦在我心尖上，无人可替。既然这无人之巅叫你疲倦，那便换我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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