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彬给弘历看病的当口儿，李玉便捧着他换下的衫子去了碧梧阁。
路上李玉便寻思着皇上这是找借口与娘娘和好，他原本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不成想到了碧梧阁，他禀明来意，如懿只轻轻说了句，“本宫知道了。”
知道了？李玉在心里嘀咕，总觉着如懿这般模样当真是没有和好的意思。
他又斟酌了两句，“皇上被炩嫔烫着了，许是正恼着，娘娘要不要去瞧瞧皇上？”
如懿叹出口气，“江与彬可在？”
“奴才来的时候，江太医正为皇上诊治。”
如懿没什么情绪，想他被烫着了还有心思让她做衣裳，那定是没什么大碍的。
眼下她这风寒还未好利索，怕李玉听出什么端倪连说话都得压着嗓子，更别提往他跟前儿去，再说这事还跟卫嬿婉有关，那她就更不想掺和了。
如懿默了默，“炩嫔可受了什么罚？”
李玉一愣，不明白如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恭顺回道:“回娘娘，皇上说，炩嫔伺候不佳，这几日便别往御前去了。”
“没了？”
李玉顿了顿，“没了。”
他这才想明白，弘历属实没给卫嬿婉什么罚，虽说不能见驾对后妃来说便是天大的罚，可卫嬿婉原先也不怎么伴驾，这罚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而且弘历说的是这几日，那这日子便可长可短，兴许她明个儿就又进了长禧殿。
李玉悄悄抬眼看了看如懿，见她脸上露着笑，心里便寻思，皇上这衣裳怕是做不成了。
如懿翻了页手里的书，“瞧这样子，皇上也未恼炩嫔，既如此，也不需本宫去宽心了。”
她话说的明白，李玉无奈，只好躬身行礼退下。
回长禧殿复命的路上，李玉对弘历的所作所为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这到底是喜欢炩嫔，还是想趁着机会和皇后娘娘和好？
还是两者皆有？
李玉一走，如懿便放下了手里的书，拿着绢子捂嘴咳了几声，容珮赶忙上来替她顺气，“娘娘这是何苦，有什么是不能和皇上说的呢？病成这样还要瞒着。”
如懿摆了摆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顺气，“我不想生什么事端，如今在外面，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按理说，皇后病了这事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只是如懿千秋节那日之后便生怕见着他，所以病了也不想告诉他，她想着，若是他来，她确实不知该同他说什么。
那日话已然说的那般不留情面，如今再见面，若是说些个贴心话，那便让她觉着违心，若是相顾无言，那便不如不见。
她眸光暗淡下去，容珮知她倔强，也不敢去悄悄告知皇帝，只能每日侍奉她喝药，同她说些高兴事，好让她宽宽心，利于养病。
且说李玉回了长禧殿，弘历见他一脸纠结的模样心中暗道不妙，李玉上前行礼禀报，“皇上，衣裳已经送到了碧梧阁，娘娘说她知道了。”
弘历盖茶碗的手一顿，挑眉看他，“没了？”
李玉咽了口唾沫，“没了。”
弘历盖上茶碗，重重放了回去，李玉惊慌低头，等了许久都不见弘历言语。
这皇上和娘娘怄气，苦的全是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进忠因着那句话，到现在还不能往皇帝眼前来。
也是怪他自个儿不长眼，兴许还存了什么别的坏心思。李玉一边在心里叫苦连天，一边又寻思着要防着进忠。
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弘历吐出一口气，“收拾了。”而后便起身去了书房。
李玉这才抬头，瞧见桌上摆着的茶杯旁尽是洒出来的茶水，偏头唤了小太监进来收拾，便抬脚跟着弘历去了书房。
哪知弘历沉声道:“下去。”
书房里，弘历站在长案旁，手执一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至于写的是什么，他自个儿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名堂来。
不写也罢！弘历把毛笔丢进笔洗，里头的水溅出来一些，打湿了铺平的宣纸，上头未干的墨迹就这么晕开来，弘历觉着心烦，随意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伸手捏着鼻梁。
她怎么就能丝毫不在意？
明明是她说了重话，怎么就不能放下身段来瞧瞧他？
难不成她心里头真装了别人了？
思绪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弘历觉着有些头疼，当皇帝这么些年，也就对着她的时候，才能让他觉着束手无策。
偏生这些糟心事还不能跟外人说，弘历心头压了一口气，扬声唤道:“李玉！”
李玉疾步而来，“皇上。”
弘历依旧捏着鼻梁，“凌云彻呢？”
“凌大人在外头守着呢。”
“叫他进来。”
李玉出去唤凌云彻，凌云彻心中疑惑，可问李玉，李玉也说不明白这缘由，只好自个儿进了书房，等着弘历吩咐。
书房里，凌云彻跪地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弘历摆摆手，“起吧。”
凌云彻起身，便站在一旁等候他吩咐，可弘历许久未说话，凌云彻摸不清皇帝是什么心思，正思量近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弘历歪在椅子里，沉声开口，“凌云彻，你觉着皇后如何？”
凌云彻一愣，而后赶忙跪地请罪，“皇上恕罪，微臣不敢议论皇后娘娘。”
“朕知道，皇后对你心存感念，冷宫那些日子，也亏得你照应，如今咱们君臣闲话，朕叫你说，你安心说便是。”
他面上温和，凌云彻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可弘历问他皇后如何，他倒也不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凌云彻默了默，而后开口道:“娘娘，是至情至性的人，也是最为良善温暖之人。”
至情至性？
弘历忽而想起，那年在延禧宫里，他握着她手写下她名字中的懿，一次心，她说是一生一次心意动，后来也真的将自己一生的心意都交付于他。
那盆绿梅如今已然枯死，可她也依旧养着。
他本不该疑她的心意。
沉默良久，弘历才摆手叫凌云彻退下，而后又唤来了李玉，李玉瞧着弘历一扫方才的怒气与忧愁，心中暗叹主子们的心思，当真难猜。
他就盼着皇上与娘娘早日和好，让他们也过些安生日子。
弘历负手而立，眼中亮着光，既然她不能放下身段来看他，那就换他放下身段贴着她呗，原先他只顾颜面，到头来苦的是他自己，如今重来一次，他合该学的聪明些。
“李玉，去碧梧阁告诉皇后，明日与朕一块儿去微服私访，记着，此事别让旁的人知道了。”
弘历沉声吩咐，他才想起来，来了好几天，他还未带她出去玩过，如今借着这机会，便把这几日的隔阂一并消了。
李玉应了一声，又忙去碧梧阁传话，可眼下临近晌午，出来见他的却是容珮，容珮合上碧梧阁的门，转身望着他，“李公公，有什么事便告知奴婢吧，娘娘正在歇着。”
“也好，”李玉放下心中疑惑，只交代容珮，“皇上说明个儿要带娘娘去微服私访，此事不声张，只皇上与娘娘两个人去。”
容珮挑了挑眉，“微服私访？”
李玉笑呵呵的道:“是呀，想必这是皇上对娘娘的心意，想带娘娘出去散散心。”
容珮点头应下，送走了李玉便转身进了碧梧阁，里头的如懿散了妆发，正闭着眼歪在榻上歇着，这风寒一直不好，她便整日昏昏沉沉的，先前同李玉说了会话，如今竟是愈发的头疼。
容珮上前替她揉着额头，“娘娘，李公公来传话，说皇上明日要带您去微服私访，”她顿了顿，怕如懿拒接，便又添了一句，“皇上是想带您出去散散心。”
如懿眉头紧蹙，她不由得想起前世两人一起去微服私访的场景，他们一起爬了山，登了塔，一起穿过热闹街巷，在西湖桥上说共看四时花开。
许是人一病便格外脆弱，所以这般长久的记忆如今想起来也叫她鼻尖一酸，如懿缓了缓哭腔，沉声道:“不去。”
“那……”
容珮话未说完便听她接着道:“明日若来人唤我，你便说我病了，向他告罪便是了。”
她抿着嘴，是不肯多言的模样，容珮有些心惊，这样驳皇上面子的，满宫里也就娘娘一人了。
可她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只好顺她的意，应了句是。
是以，第二日弘历在马车里等到日上三竿，也没见着她人影儿。
李玉见皇帝愈发冷凝的脸，压下满心惊恐，轻声询问:“皇上，要不奴才去碧梧阁唤娘娘？娘娘怕是不留心给忘了。”
弘历冷着语气开口，“不用。”
她哪里是忘了，分明就是不肯与他一起出去！
弘历大步下了马车，李玉上前去扶，却是没赶上趟儿，眼瞧着他自个儿从马车上两三步便迈了下来，而后径直往长禧殿去。
李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额角隐隐有汗流下，只惊的立在原地不动，直到弘历扬声唤他才急忙追了上去。
“奴才在。”
弘历依旧冷着一张脸，“去西湖桥头，找一对父子一起卖条头糕的摊子，把今日的条头糕全包了。”
李玉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可见他冷冽的眼大气也不敢喘，只躬身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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