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他躺在床上唤着她的名字，如懿摆手让容珮停下，提着裙摆去床边看他。

他一手撩着床幔，侧躺在床上，如懿掀了两侧床幔，“皇上要起身了？”

弘历依旧躺着，瞧着她白白净净的小脸心生欢喜，缓缓露了笑意，他伸手拉住她吉服袖子下的小手，轻轻一拽，如懿明白他的心思，矮身坐在床边看着他，弘历坐起身，轻轻吻在她额头，“夫人新岁安康。”

如懿一愣，而后觉着脸上火烧火燎的，她斜眼瞧见容珮及其他宫女都低下头，装着看不见的样子，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总觉着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弘历见她连耳朵都泛了一层红，心里更是欢喜，“年初一，你合该给自个儿夫君说句吉祥话？”

如懿抿了抿嘴，轻声开口，“新岁安康。”

她不等他再有言语动作便紧着站起身，“皇上起身吧，一会儿还要去给皇额娘请安，晚了总是不好的。”

弘历也没紧追着不放，抬眼见她发间干干净净，还未来得及戴首饰，便十分贴心的道:“你去接着梳妆吧，朕叫她们伺候就好。”

如懿思量一番，也是怕耽误时辰，随即福了福身，“是。”

慈宁宫里，如懿与弘历跪在最前头，下面齐整整的跪着诸位嫔妃，以及几位公主阿哥。太后笑着叫众人起身，抬眼瞧见意欢在下侧站着，便唤福珈去取鹅毛垫子，让意欢坐的舒坦些。

众人落座，孩子们围上来，太后满面笑意，叮嘱众人为皇帝绵延子嗣才是重中之重，众人皆恭顺答是，太后眼神一转便落到如懿身上，弘历生怕太后提中宫无子之事，赶着开口堵太后的话头，“皇额娘，正月里咱们便要南巡，儿子想着把齐汝留下来照看舒妃，省的出了岔子。”

太后闻言转头望过来，见弘历眼中含笑的看着她便明白他这是有意替皇后遮挡，太后嘴角露出个笑，皇帝当真是会投人所好，由齐汝照看舒妃，确实是合她的心意。

既然如此，她便承他的情，不提点皇后了。

绵延子嗣的话至此戛然而止，太后瞧着舒妃起身谢恩，心里却一直寻思着皇帝的态度，她做了弘历那么些年的额娘，自是知道他是个贪新恋旧的性子，可也不知怎的，如今却对皇后十分上心，别人不入他的眼也就罢了，可皇后竟是连说一句都不成了。

她眼角余光瞧着弘历眼神时不时的落在如懿身上，心中一叹，她这儿子，居然还有这么宝贝人的时候。

请过安，太后便散了众人，临走前倒是嘱咐如懿，好好安排南巡以及后宫的事，离宫期间千万不能出了岔子，如懿点头应是，而后与众人一同行礼告退。

出了慈宁宫的门，弘历便牵上她的手，如懿立时觉着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挣了挣，低声唤他，“皇上。”

弘历恍若未闻，只牵着她的手往暖轿处走，“回养心殿用早膳。”

众人眼见着皇后被皇帝一路拽上了轿子，只得立在原地齐齐行礼恭送帝后，仪仗一走，这闲话便像前些日子的碎雪一样纷纷而来。

金玉妍瞧着明黄仪仗冷笑一声，回头扫视一圈众人，“咱们姐妹可没这待遇，皇后娘娘真真是羡煞旁人。”

她满意的瞧见庆贵人死捏着手里的帕子，以及那些瞬间凌厉起来的目光，皇后如此得宠，后宫里自然有人十分眼红。

卫嬿婉垂着眼不作声，她心中亦有气，可她向来与金玉妍不对付，自然不会顺她的意表露什么。海兰见有些人眼神不对，偏头瞪着金玉妍，“嘉贵妃总是盯着皇后娘娘，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这可不是本宫盯着皇后娘娘不放，是皇上明晃晃的偏疼皇后娘娘，大家可都是看见了的。”

卫嬿婉见海兰出头，有人在前面挡着便想趁机出口气，“嘉贵妃这是说皇上偏疼皇后娘娘不对了？”

绿筠笑着接口，“皇后娘娘是皇上的正妻，得皇上宠爱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众人皆围着金玉妍，金玉妍偏头瞧了瞧先前几个嫉妒皇后的，却是发觉她们都垂着眼，安生的立在一边，也是，那几个位分都低，在纯贵妃愉妃炩嫔面前，自然不敢插嘴。

金玉妍扫了绿筠和海兰一眼，而后偏头看向卫嬿婉，柿子挑软的捏，卫嬿婉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然是好挑拨些。

“纯贵妃与愉妃有阿哥在，绵延子嗣的重任也算完成了，如今有闲心为他人着想倒是无可厚非，本宫却是没想到，炩嫔也有这份闲心。”她眼见着卫嬿婉猛然抬头，变了脸色，海兰与绿筠也是齐齐望过来，金玉妍脸上露了个讥讽的笑，扶着丽心的手转身回了启祥宫。

众人眼见着她款款离去，竟是说不出半分言语。她这话实在诛心，不仅是诛卫嬿婉的心，那些个无子无女的，一个个都面有怨色，像是被人往心口窝狠狠踹了一脚，又气又疼。

海兰与绿筠、意欢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妙。

且说养心殿里，如懿正陪着弘历用膳，慈宁宫外的事自然是被太后知晓，太后未发一言，只派人把这闲话一字不落的递到养心殿，弘历眼都未抬，只沉声道:“嘉贵妃心大了。”

如懿手里的筷子放了回去，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觉得闷得慌，如今的弘历事事贴心，对她也是明明白白的偏爱，可她自认经不起这情意。

不管是后宫妒忌而起的阴谋算计，还是只说他对她的情意，她通通都经不起。

“皇上。”她开口，想劝他雨露均沾，可弘历却开口插了话，“白玉霜方糕，你素来喜欢的。”

他夹了一块方糕放在她碟子里，如懿还欲张口，弘历抬眼望着她，眼神寒凉，“金玉妍说的没错，朕就是偏疼你，纯贵妃也没说错，你是朕的正妻，受朕宠爱理所应当。如懿，朕随着心意走没错，你得朕偏爱也没错，错的是乱嚼舌根的人。”

他眼中有了些凌厉，如懿微微低头，错开他仿佛要望穿她所有心思的双眼，“臣妾是皇后，安定六宫是职责所在。”

“你先是我的妻子，而后才是朕的皇后。”

他语气沉沉，像一记重锤锤在她心上，如懿眨着眼，忍过那阵酸涩，弘历见她默声不语的样子泛起一股心疼，他握上她的手，软了语气，“算了，新历第一天，咱们不聊这些。”

弘历又拿起了筷子，如懿静默两许，也拿起筷子夹了碟子里的白玉霜方糕，弘历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怕，如懿太倔强，若是真的认准了要他雨露均沾，他一准是没法子的。

这事暂时算是翻了篇，弘历蹙眉思量着金玉妍的话，心里琢磨该往启祥宫安插些人，金玉妍还有用，如今还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但他也担心养虎为患，合该是要防着些的。

弘历心中几番思量，他也是没想到，皇额娘方才承了他的情，转身便借别人的话提点起如懿来，他明白如懿的忧虑，也知道她的忧虑十分合理，可如今她的心结未解，他不想放过一丝一毫与她相处的机会。

弘历抬眼看她依旧平平淡淡的模样，觉着有些揪心，到底该如何，才能既护她周全，又抚平她的心？

他想不通。

——

正月十三，御驾自京中启程，途中改换水路，浩浩荡荡向南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