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皇帝于乾清宫摆家宴，后宫嫔妃与各王侯福晋皆早早赴宴，恭候帝后与太后圣驾。
月上枝头时，姮媞扶着太后迈上台阶，刚一落座，门外便有太监高呼帝后驾到。殿内众人又纷纷起身行礼，弘历牵着如懿的手穿过厅堂，直朝着太后那处去，太后端坐着，帝后一起行礼道:“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脸上满是慈爱，“快坐吧。自己家人用膳，没那么多规矩。”
姮媞立在一旁福了福身，“给皇兄皇嫂请安。”
弘历笑道:“皇额娘才说没那么多规矩，你这便又拘谨上了。罢了，今儿个你便留在慈宁宫，陪着皇额娘一同守岁吧。”
“谢皇兄。”姮媞眼里皆是笑意，太后也自然觉着舒心，弘历转身欲牵如懿的手，却被她悄悄躲了去，她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他先落座，而后再往设在皇帝下侧的席位上去。
弘历挑了挑眉，自是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不想让人把眼神都落在她身上，平白让她觉着窘迫，如此他未做停留便往御座上去，而后又瞧着容珮搀着她坐下，这才沉声吩咐李玉开席。
他偏头瞧了瞧她，瞧她一直专心看着歌舞，心中叹息她还是尽心避着他。
回心转意，当真是这世上顶难的事。
下侧的金玉妍与卫嬿婉时时盯着帝后，所以便眼尖的同时发觉了这微妙的关系，金玉妍觉着皇后是仗着宠爱不知好歹，卫嬿婉却心生怨妒，皇后即便如此，皇帝眼里也尽是温柔。
她从未看过皇帝如此对待别的嫔妃，皇后于他而言，当真是不同。
卫嬿婉掐紧了手心，皇后在皇帝心里不同，可别人却都是半斤八两，没什么分别，她如今算计不了皇后，难道还算计不了别人吗？且皇后无子，终归是比有子的嫔妃少了依靠，而她想做的，便是扳倒众人的依靠。
她没有的，别人也不能有。
卫嬿婉想起春婵查过的药方子，落在意欢身上的眼睛里隐着讥讽，想舒妃对皇帝如此痴情，却不成想自己换来的却是皇帝的疑心与算计。
她想着，这个孩子，一定是她的指望吧。可如今她便要把这指望生生掐掉。
如懿正坐在上方看歌舞，其实年年都是那几个花样儿，看久了难免觉着没意思，可不看歌舞，她便要时时对上弘历望过来的眼，与其与他看个满眼，还不如看歌舞来的自在些。
也方便盯着卫嬿婉。
如懿瞥见卫嬿婉眼神落在意欢身上，便觉着她应是有什么算计。前些日子容珮告诉她，说安插在永寿宫的人来报，炩嫔身上不痛快，包太医往永寿宫走了两趟，但这是放在明面上的事，倒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如懿心里冷笑，哪里是她身上不痛快，怕不是她要让别人身上不痛快。
如懿正瞧着卫嬿婉的动静，容珮上前覆在她耳边轻声言语，“娘娘，永寿宫动手了。”
“嗯，悄悄把东西换了就好，别打草惊蛇。”她轻声吩咐，容珮应下，“是。”而后悄悄退下准备去了。
如懿移开落在卫嬿婉身上的眼神，偏头继续瞧着底下的歌舞，弘历余光一直瞥着她这边的动静，见容珮悄悄退下，心中便猜想她大概是要防着卫嬿婉——他安在永寿宫的人也说卫嬿婉近些日子不安分。但他却不知道如懿到底要做点什么，诬陷栽赃她不屑用，但要光明正大的来，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也罢，随她去，卫嬿婉左不过是个用来替她挡箭的玩意儿，她愿意如何便如何好了。
如懿在下头喝着酒，倒也没怎么在意弘历如今的心思，容珮不多时便回来，虽未禀报，但瞧她那样子也知道是办妥了，如懿心里松了口气，人也松散了些，也开始有心思琢磨自己的事。
底下跳舞的人又换了一波，如懿手里端着酒杯，几杯酒下肚，小脸已然开始泛红，她眨了眨眼，怕自己于众人面前失态，思量一番还是把手里的酒杯放了回去。
她叹口气，若是循着前世的轨迹走，过了今天，她还要在这红墙里困十五年。
她不止一次在翊坤宫里掰着指头算余下的人生，十五年的寿命想来是短的，可她在这深宫里，十五年就仿佛看不到尽头一样的漫长。
她会失去未谋面的永璟，会失去只相伴三载的璟兕，会看着永璂变得郁郁寡欢，看凌云彻消逝在寒风刺骨的冬夜里，看着宫里的人，欢喜进宫再无声消散。
似乎后来每日都在为离别作序，她怕再来一次，她依旧逃不开这种命运，依旧护不住自己的亲友，只落得孤身一人。
她不曾后悔原先走过的路，可她怕，那种心灰意冷，比冬日的湖水还要凉。
大概，这就是她的命。
她永远都要是这宫里的困兽。
坐在下侧的金玉妍奈不住，站起身端着酒杯说着吉祥话，如懿心绪纷乱，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隐约听着她说皇上太后，她正思量着要不要跟着举杯，弘历便坐在上方唤她，“皇后，咱们一同举杯，与大伙儿一起贺新春。”
如懿面上无波无澜，只微微笑着，与他一齐举杯，敬天地神仙，贺新春佳节。
回养心殿的路上，他牵着她手慢悠悠的走着，如懿饮多了酒，如今夜风一吹便有些晕乎乎的，连脚下步子都有些晃悠。她眨着有些迷蒙的眼，看远处亮着光的宫灯，心里却想着回去怕是不能喝酒了。
谁成想他散了宴席便扯着她手，要她跟着一起回养心殿呢？
那泛着甜味的梅子酒，确实是合她的胃，可他一准是不肯再让她喝的。
如懿微微抿着嘴，弘历瞧她眼里泛着水光，好似整个人都没了平日里的拘谨死板，一如当年的城墙上的青樱，对着他软软唤着弘历哥哥。
他觉着整颗心都被撩拨了起来，抓着她的手也紧了些，“早叫你要少喝些，梅子酒也伤身。”
如懿也不偏头看他，只悄悄地往外拽自己的手，“臣妾如今好好的，皇上不必挂心。”
她拽了两次没拽出分毫，便歇了这心思，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回养心殿，也亏得前些日子落得雪化得干净，她一路走回去，晃晃悠悠的倒也没歪着脚。
养心殿里，她沐浴完便有些昏昏欲睡，躺在床上等他的时候几乎要合上了眼，弘历掀开被角躺进去，见她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觉着有些好笑，“非要喝这么多，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如懿被他说话的声音惊的清醒了些，一睁眼便看见他脸上深深笑意，心里边就生了那么些不耐烦，“皇上龙体健壮，喝了这么多酒也如此精神，臣妾自是不能比的。”
她往远处缩了缩，弘历长臂一伸便把人捞了回来，而后翻身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他低头覆在她耳边，开口说话都是忍不住的笑意，“看来朕身体健壮这事，皇后是深有体会了。”
如懿有些不清醒，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猛的偏头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弘历瞧她瞪着眼睛，抿嘴说不出话的样子笑意更深，直到她愤愤别开脸才从她身上翻下来，把人揽在怀里好言哄着。
“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不许生气。”
他顺着她的背，如懿垂着眼并不理会。
“方才放烟火的时候，你可有许什么愿？”他望着她，见她不肯回话便摇着她的腰，“嗯？”
如懿没好气，“没有。”她知他要接着问，便提前开口说了理由，“烟火转瞬即逝，载不住愿望。”
他蹙眉思量，一时也觉着她说的十分有道理，想来是他把心思寄托错了地方，“你说的倒也对。”
弘历偏头望了望窗外，明月当空，如水般的月色淌进寝殿，他笑了笑，又转头对着她，心中欢喜，声音缱眷，“那咱们对着月亮许愿。”
“我盼着，岁岁年年，咱们都在一块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同。
如懿阖着眼，似是睡着的模样，弘历见她眼睫轻抖，便知她是故意装睡，他伸手灵巧的钻进她寝衣，捏着她腰上的软肉，今儿个是除夕，如此重要的日子里，他只想听见她的回应。
如懿觉着他的手十分烫人，她忍不住止住他作恶的手，一睁眼却看见他眼中尽是期盼。
“好。”她轻声回应，却望见他满是欢喜。
可她想着，这样违心的回应，大抵是不能作数的。
他们终究会形同陌路。
——
年初一，如懿要早早起身，与他一起，领着嫔妃还有阿哥公主，去慈宁宫拜年。也是因着昨夜里他满是欢喜的样子在她的梦里翻来覆去，搅得她不得安眠，所以天一亮，她便睁了眼，轻声唤来容珮服侍她起身。
妆台前，容珮正替她挽着发髻，“娘娘，昨夜里永寿宫一切如常，应是以为舒妃娘娘中计了。”
如懿戴着手上的护甲，语气平稳，“嗯，叫江与彬盯紧了，万不可让意欢出了差池。”
帐子里躺着的弘历听主仆俩轻声交谈，明白她这是有了主意，所以便想着不插手由着她去。
等了一会儿，他估摸着她挽好了发，便伸手撩开床幔，“如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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