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袍已是第四次听到沈三笑闭门谢客了。他也去问过好几次,可一点用没有。
沈红袍对这个儿子倾注了不知多少心血,可沈三笑总是让他很不放心。
他已忍不住要去骂沈三笑,想骂醒他,可沈三笑总是关着门,竟连父亲也不理。
沈红袍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说教也没有用,一个人如果要成才,少不了敲打,可是如果没有醒悟的念头,再多的言语也会显得苍白无力。
周素心也不忍看下去,“主人,他怎么一回来就这样?”
沈红袍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才说:“你未曾动情,必不会明白。”
周素心暗暗对自己说:“我明白。那种痛苦摸不着,也看不见,可偏偏叫人生不如死。”
“听说帝君这几日要派画师他们来。”周素心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这时才说出来。
“你是说断壁和千手?”
沈红袍问了一句,就走了,他很清楚,周素心会料理好一切,包括沈三笑。
弄琴差一身蓝裙,微笑道:“那死书生说他见到了一个使剑的高手?”
断壁浑身裹在一件灰袍里,头罩斗篷,看不见脸,只听他说:“使剑?比之萧青衣若何?”
沈三笑呵呵直笑:“那凌剑锋的剑法我虽没见过,但是既然绝命书生若是称道,定有其非凡之处。”
“非凡?这世上除了我四圣外还有非凡之事?”弄琴冷笑道。
断壁望了一眼沈三笑,问:“你不是去过萧家大院吗?”
他的意思沈三笑当然懂,可是沈三笑只说:“我是去过,可我根本没有看见凌剑锋的身影。”
“什么?难道他已不在萧家?”
“不会。萧青衣若是想打《天命秘典》的主意,就一定要留下他。”
“沈三笑,你怎么没有派人去查?”
沈三笑大骇,道:“圣使有所不知,我派去的人正在萧家,可是……”
“说下去。”
沈三笑想了许久才说:“只是她已好像不听我的命令了。”
“那你的意思是?”
沈三笑还没说话,断壁已道:“算了。我已明白了。弄琴兄,咱们这就去会会他。”
沈三笑还想说什么已说不下去,因为断壁已和弄琴走了出去。
凌剑锋的伤渐渐有了点起色,他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
萧青衣派给凌剑锋的仆人叫作冷子兴。现在冷子兴已端着热饭菜起了进来。
凌剑锋并没有想到他身后跟着一个人,等他接过碗筷,便问:“华姑娘你怎么了?”
华珍珍两眼通红,似是哭了一宿,见凌剑锋问起,便说:“没事。”
冷子兴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他是下人不便提起,萧青衣也严令让任何人都要守住。
萧别离做得很好,现在整个萧家上下,只有凌剑锋一个人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凌剑锋又怎会看不出来,立时抓住华珍珍的手问道:“请你说出来。”
他用了“请”字,望着他的两只眼睛,华珍珍已忍不住要说出来。
这时萧别离已走了进来,凌剑锋装作没事一般问:“萧兄,此来所为何事?”
凌剑锋的饭还没吃完,所以萧别离可以等,他可以让所有人都怀疑到他,但只有他自己的父亲不能怀疑到他。
凌剑锋吃完后,萧别离让冷子兴出去,关上门后,才坐到凌剑锋身旁道:“断壁来了。”
“断壁?”华珍珍知道这个人,在她心里,如神一般的存在。
“据说,他的功夫诡异得很,没有人能识破他的藏身之处,也没有人能从他那一幅幅怪画里逃出来。”
凌剑锋笑道:“来得正好!萧兄若不嫌我本事卑微,凌某愿助萧兄一臂之力。”
萧别离看不出凌剑锋要弄什么鬼,“这小子在想什么?今天的举动和昨天判若两人?”
他也没有细想下去,现在只要是对他有用的任何事情他都没必要拒绝。
“好,凌兄的伤势?”萧别离还是问了问。
华珍珍却道:“不行。他不能去。”华珍珍却只是说,并没有告诉凌剑锋为什么。
凌剑锋正挣扎着要起身,却听窗外一个道:“小子,你不要命了?断壁?天底下有我萧青衣怕的人么?”
萧青衣不等萧别离说一句,又道:“离儿,他们欺到咱家门口来,凌公子若出来相帮,就算是胜了,咱们在江湖朋友面前又有何面目?”
萧别离知道父亲把萧家的脸面看得比任何人的性命都重要,所以他没有说任何话,静静听下去。
华珍珍又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弄琴应该也在门外。”
凌剑锋笑道:“若是这样,我更要出去见识一下,这帝国两大圣使的绝技。”
萧青衣把凌剑锋硬按在床上,用棉被盖好,才说:“伤还没好,就不要跟着我们出去疯了。”
萧别离已改了主意般说:“华姑娘那凌兄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萧青衣和萧别离一前一后出了屋,向院外奔去。
远远听着断壁道:“萧青衣,你甘当缩头乌龟吗?”
弄琴笑道:“他萧青衣若是敢出来,那才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事。”
没说几句,萧青衣已大步流星走将出来,一身青衣,面色阴寒。
断壁见了萧青衣,又问:“原来你怕当龟孙子?”
萧青衣冷冷道:“别说你仗着那帝君的势,就没人敢动你。惹急了我,我就打到崇阳殿去,把他的脑袋拿下来当球踢。”
萧别离也与父亲一般的脸色,说:“你们欺萧家无人么?竟敢如此放肆?”说着,他的剑已出鞘。
弄琴轻抚手中那架九弦琴道:“老子糊涂倒也罢了,连儿子也这般愚蠢!”
说话间已拨了数下琴弦,但见数道劲气从琴身中射出,朝萧青衣父子攻至。
萧青衣连划数道圆圈,运起强劲内力护住面前,但那数道寒光攻到,指掌疾扫,忽挑忽压,不一会儿已将那弄琴射来的劲气化为无形。
萧别离不由得后退,刚才若不是父亲出手,他必然受伤。
等萧青衣站定已是身子一歪,似花了许多功力。
弄琴又连拨数下,手法之快,萧青衣已来不及防护,眼见就要将萧青衣父亲毙于当下。
忽闻一声龙吟,自萧家大院里飞射而出,紧接着一柄宽仅两寸的剑飞了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这柄剑一现身,半空中已有一道白影飞掠而来,轻舒长臂已抄住那柄剑,那人身还没站定已运剑如风,长剑如轮护在萧青衣身前,哪里还看得清来人的模样?
此时,不光萧别离惊呆,连断壁都不由得叫出:“何人?好精湛的剑法。”
弄琴正欲复出招,眼前已现出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反复看了许久,终于问出:“你叫凌剑锋?”
凌剑锋却道:“你是弄琴?”
萧青衣被萧别离扶到一边,打坐调息,渐渐已入定。
萧别离护在父亲身前,谁若是靠近一步,他必拼死与对方相抗。
弄琴还要出招,却被断壁阻道:“你不是他对手。我现在总算信了。”
弄琴一笑,“你信了什么?”
“他就是凌剑锋。”
“为什么?”
“因为他姓凌。”
“姓凌?”
弄琴不懂。断壁却说:“凌剑锋,善剑术,承天算之志,常有鬼神不测之机。”
弄琴听过这句话,他立时道:“难道帝君提到的就是这个人?”
萧别离睁着大眼已说不出话来,他根本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帝君为什么也提到了凌剑锋。
“凌公子,今天多有冒犯。我们这就走。”断壁已说道,向后退去。
弄琴还是没明白,问道:“为什么要走?”
断壁道:“这是帝君的命令。千万不要在凌剑锋面前杀人。”
凌剑锋更不懂,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帝君会为自己下这样的命令。
“别走,把话说清楚。”凌剑锋已追了上去。
断壁掌中忽多出一支银笔来,凭空画了一扇门便与弄琴钻了进去,消失在远处。
凌剑锋再追时,那扇门已关上,他唯有叹气道:“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高妙的飞遁之术。”
他不便再追又恐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等他赶回来时,萧青衣已然站起,对萧别离道:“今日若非凌公子,我父子必丧命家门前。”
见凌剑锋回来,立时向凌剑锋扑嗵跪倒,道:“请受我萧青衣一拜。以谢解救我父子二人之性命。”
凌剑锋忙扶起萧青衣道:“萧前辈这般就折煞小子了。前些天若不蒙萧家照顾,我凌某已命丧黄泉,应该是我回报你父子二人才是。”
萧青衣见凌剑锋爱恨分明,知恩图报,甚是欣慰,道:“好小子!离儿,以后多应向凌公子学学。”
萧别离暗压住怒火,强笑道:“那是应当。”
凌剑锋忽脸色陀红,吐出一屡鲜血,坐倒在地,脸色也瞬如涂金。
萧青衣忙与儿子把凌剑锋抬了进去,华珍珍很快也跟了过来。
华珍珍已骂道:“他们真没有骂错,你们就是两笨蛋。凌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今日他为救你们性命连命都不要,你们说……”
萧青衣已沉下头去,任华珍珍辱骂,一句也不还口。
萧别离却道:“凌兄一定会没有事的。”
只听萧青衣按过凌剑锋的脉,道:“难说。刚才他运剑时,体内真气已不受其控制,又大病未愈,过不过得了今晚都成问题。”
听萧青衣说到最后,华珍珍已似要晕倒过去,她心里多么想躺在床上的人是她,而不是凌剑锋。
“爹,那现在怎么办?”萧别离当然不会让凌剑锋就这样死了,更不能表现出丝毫喜色。
萧青衣道:“这世上恐怕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我原先帮他运功,却发现他所习内功甚是奇怪。邱召清已死了,他又找不到师兄弟,就算内力比之高明十倍也是无用。”
华珍珍笑道:“还是怪你们。我本来想拦住他的,可是却被他封住穴道,等我醒来已看不到他了。有时我真想,我那一觉再也不要醒来,谁知……”
萧别离已不忍再看,更不忍听下去,他现在忽觉得自己那天若是不去见那个人,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萧青衣把被子帮凌剑锋盖好,道:“咱们都出去吧。他也该静一静了。”
三个人都走了出去,门被死死关上了。
月朗星晰,一缕月光透过窗,似温暖的手轻抚着凌剑锋的身体。
他已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那部《天命秘典》静静翻开,对着上面的图示与文字,反复推敲。
“凡圣俱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张或驰。守其门户,必审其所先后,度权以量能,知其伎巧短长也。
圣人知天命,守其门户以审时,时者,天地之变化。然举一而费隅,利与和兼俱方始。
夺他人之志,虽存量,却必不久长。凡圣者,必夺魂先,而后取兹物以谋。”
读到此,凌剑锋已合上秘典,盘坐于地,即刻入定,幸无人叨扰,起初的伤也转安了些。
直至天明,凌剑锋才蒙天大睡,他料定萧别离必不会这么早来。
不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凌剑锋正装睡,他没有听出来这个人是谁,奇怪的是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在萧府见到的任何一个。
凌剑锋还是没有动,但很快那个人就把他捆了起来,用麻袋一装,驮在背上就走了出去。
凌剑锋没想到有人敢闯进来,把他从萧家带走。因为他闻到了一股茶香。
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一定不会是女人,他还可以肯定的是现在那个人一定在等人。
很快就听到:“事情办妥了。”
一个女人道:“很好。这个给你。”
凌剑锋已猜出来,马上就会有人惨叫。
只听到茶杯破碎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摇晃,自己已被几个人抬了起来,丢进了一辆马车上。
马车走走停停,凌剑锋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忽闻得一声响箭飞来,一阵骚动后,很快静了下来。
凌剑锋还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被人扛起,朝远处行去。
隐隐听到喘息声,凌剑锋已明白必是走了很远的路,没有停歇,但听到一个威严声音说道:“人带来了么?”
“就在袋子里。”
凌剑锋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却是个身着红袍的老人,一脸喜色。
“沈红袍?”凌剑锋问。
“不错。我正是沈红袍。没想到你竟然认得我?”
“你身着红袍,我又怎么会猜不出来?”
“看来一个人太有名并不是一件好事?”
“非但不是好事,有时甚至会害死人。”
凌剑锋的话说完,就瞥见一个女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背自己进来的竟是一个女人。
“这是周素心。”凌剑锋已听沈红袍说道。
凌剑锋仔细看了下周素心,然后才陡然惊觉:“原来是你。”
周素心轻笑道:“凌公子好眼力。”
凌剑锋怎么也没有想到沈红袍派去的那个人竟然是她。
沈红袍让人给凌剑锋看座,并吩咐赐茶。
压了一口茶,凌剑锋笑道:“沈前辈似乎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弄来?”
沈戏袍笑道:“你有一万个机会逃走,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凌剑锋指着周素心道:“为了她。”
“她?”沈红袍觉得好笑,“她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险?”
“不。我的意思是,她得让我背一次。”
凌剑锋说完,周素心脸一红,问:“你要背我?为什么?”
沈红袍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盯着凌剑锋问:“你问过她愿意没有?”
凌剑锋也觉得很有道理,便说:“那要不要我跪下来救你?”
他这话当然是对周素心说的。
周素心道:“我怕你还没碰到我,你身上就会多一个血窟窿。”她的剑已在手。
凌剑锋问:“我是不是华珍珍?”
周素心懂他的意思,立刻道:“你不是。可你是凌剑锋。”
他已向周素心走过来,沈红袍竟没有阻拦。
周素心正要一剑刺出,却忽记起一件事来,正这空隙间,凌剑锋的手已搭上她的剑。
周素心的剑再也刺不出去,她挣不过,也不能撒手,身子贴着凌剑锋,动也不能动。
因为凌剑锋的手已很不老实地环过来,抱住她的腰。
周素心整个人软倒下去,剑已脱手,剑落地之时,凌剑锋已将她背了起来。
周素心使劲捶打凌剑锋的背,叫道:“快放我下来。你这个粗鲁的汉子。”
凌剑锋很听话地放下她,道:“原来你也会害怕。”
凌剑锋走回椅子里,又向沈红袍道:“沈前辈以为如何?”
周素心忽听沈红袍道:“凌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夺命大红袍?”
“当然听说过。夺命大红袍当然指的是你。但那消魂小青衣却是萧青衣。”
凌剑锋当然懂沈红袍的意思,没有他的允许,周素心他是不能碰的。
凌剑锋笑了笑,又说:“那我可以走了。”
沈红袍一个跟头翻出,拦在凌剑锋身前,道:“你知道我把你请来的用意?”
“你认为萧青衣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有所行动?”
“难道不会?”
“是有人行动,但不是萧青衣。”
“你是说萧别离?”
“我完全没有想到,原来你已揭穿了一切。”沈红袍当然不会想到。
凌剑锋笑道:“周素心那天去萧家大院,萧别离离得那么近,竟没有发现,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不等沈红袍说话,凌剑锋又道:“还有那天夜里和萧别离见面的那个男人。”
沈红袍笑道:“他死了?”
“因为他赌不过我,所以必死无疑。”
周素心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心脏在右边。”这个答案好似已在沈红袍的意料之中。
沈红袍道:“但现在你好像还是得赌一次。”
“怎么样个赌法?”凌剑锋在问。
“很简单。接下我三刀。”
“就这么简单?”
“对。”
凌剑锋不说话,坐了下来。
沈红袍现在却没有拔刀,谁也不知道他的刀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