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心从前总以为华珍珍这个姑娘很乖,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
她看到华珍珍出了房,很小心地逃出了沈家,她并不知道华珍珍要去哪里,所以她跟了上去。
红瓦白墙,雕栏玉栋,周素心竟差点叫出声来,她想不出这沈三笑的女人怎么会来到萧家大院外。
很快她已看见了萧别离。
华珍珍和萧别离说了几句话后,就被萧别离请进了屋。
周素心很是奇怪,这萧别离与华珍珍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没有多作停留,一来是怕萧家的诸位高手发现她,二来她得马上回去向沈红袍禀报。
她溜得很轻,几乎没有人发现她。
垂暮的老人静静听着周素心的每一个字。
“主子,她难道与萧别离暗中勾结?”这只是她的猜测。
沈红袍一笑,说:“若她真与萧别离勾结,对我来说好像并没有坏处。”
周素心暗道:“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隐隐觉得这个华珍珍很不简单。
沈三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因为他一大早就发现华珍珍竟然跑出去了,更可气的是她连沈三笑都没有通知一下。
沈三笑最恨的一种人里,恰有这样一种人:无视主人存在的人。
所以他立刻下令:给我找回来。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并不简单,下人们找回来的一定要是个活人,而且必须在黄昏前找到。
每个人都懂。
可惜有的人却忘记了。
这个人当然是华珍珍自己。
华珍珍怎么也没有想到武功比萧别离还要高的凌剑锋竟也会受伤,而且是在萧家大院里。
趁萧青衣和萧别离不在时,她就会跑去看凌剑锋,现在她就坐在凌剑锋的床头。
“你的伤好了没有?”这句不是华珍珍问的,而是凌剑锋在问。
“受伤的是你。我又没受伤?”华珍珍显得既害怕又慌张。
凌剑锋笑道:“在我一个病者面前,你还要瞒下去?”
华珍珍只好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剑锋说:“因为我也受了伤。”这个理由好似并不好,可是他已找不出其他理由来。
华珍珍站了起来问:“原来你已猜出来了。”
“那天夜里进萧家大院一共有三个人,两女一男。”这句话已说得很清楚。
“不错,其中一个女人就是我。”然后她又问:“我还是没有发现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凌剑锋似乎已说过很多次这句话:“每个女人身上的香气都不一样。”
华珍珍身上的香气当然不会与别的女人一样。
华珍珍自己当然也知道,所以她笑了,说:“原来你这人也不老实。”
凌剑锋却道:“曾经我也想做个老实人,可是我忽然发现,原来你若是没在意这一点,也许很快就会死在任何一个女人手里。”
望着凌剑锋那双眼睛,她已不忍再问,她知道那一定是既让他困苦又让他留恋的往事。
谁都有权利把它们深埋在心底最深处,不愿被问起。
华珍珍说声告辞就走出门去,她从来没有感觉凌剑锋也会是个伤心的人。
萧别离就在门外,华珍珍和凌剑锋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极清楚,他已问:“你同情他?”
华珍珍一笑,“我也不知道。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可怜人,你不觉得吗?”
萧别离沉下头,道:“如果换作我躺在床上,你会不会也这样照顾我?”
他不敢去看,也没有听华珍珍回答,他像风一般消失。
华珍珍最终摇了摇头,她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她已完全不明白,因为此刻她的心乱极了。
周素心忽然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如果沈三笑知道华珍珍的下落,萧家岂不是会变得很热闹?”
她微笑着,仿佛眼前已出现了那既可笑又精彩的一幕。
沈三笑已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动,他只有在沈红袍面前才会站起来,别人面前他总是坐着像樽雕塑。
周素心没有说话,沈三笑已问了出来:“你来做什么?”周素心是他父亲的亲信,沈三笑却并没有对她很客气,既不让人看座,也不起身相迎。
“我是来领赏钱的。”周素心不紧不慢地说道。
“赏钱?你好像并没有帮我做事?”
“那华珍珍呢?”她知道这个人沈三笑一定会很在意。
“来人,看茶来。”沈三笑已起身让她坐下来,并对旁边一下人道。
周素心放下茶碗后,便说:“少爷想必知道华珍珍与萧别离的事?”
沈三笑一听这话已是愤然而起,一掷手中茶碗骂道:“臭婊子!来人,走。”
周素心马上说:“不知可否让我陪少爷一起去。”
沈三笑起到门口,忽道:“不用了。我谢谢你的好意。”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带来这样的消息。
周素心等沈三笑走后,很快就来到了刀冢。
沈红袍听了她的这个妙计后,却说:“你难道不觉得这法子很笨?”
周素心细想一会儿,才说:“您是说萧别离会杀人灭口?”
“难道他不会?”
沈红袍的话似乎点醒了她,她立刻说:“那我也去看看,一旦有变我也好扭转局势?”
“晚了。萧家现在多了一个凌剑锋,委实难下手。你不去反倒好些,一旦去了,恐怕会引人怀疑。”
周素心点了点头,说:“不过,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就白白放过?”
只听沈红袍道:“谁说要放过?”
“那您的意思是……”
“我亲自去。”她没有想到沈红袍竟说出这句话来。
周素心记得这个老人只怕已有好多年没有出远门了。
沈红袍又转身说:“你就留在这里,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然后,沈红袍换了一身衣服就走了出去。
萧别离正在院中练剑,忽听下人报道:“沈三笑来了!”
萧别离却说:“来得好快。把我爹也叫来。”
他走到院外,沈三笑已等了很久。
“沈公子何事登门造访?”萧别离问,一看沈三笑带来的每一个杀手都恶狠瞪着眼,似要活吞了他,却只是轻轻笑了笑。
沈三笑骂道:“滚开,你这贼娘养的。快就华珍珍出来。”
萧别离曾败在他手中,他根本不把萧别离放在眼中,大声吼出,好似不是和萧别离说话。
萧别离冷哼道:“姓沈的,你那天虽胜了我,可是你若再不带着这帮狗腿子走,休怪我剑下无情。”
萧别离的剑已拔了出来,眼神竟比剑还寒。
沈三笑从家丁手中接过那柄紫金鱼鳞刀。
萧别离知道这把刀并不是把普通的刀,不但价值贵重,份量也极重,不是有身家的人用不起这种刀,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不会用这种刀,不是武功极高的人也用不了这种刀。
“好,今日我就让你心服口服。也让在场人作个见证。”沈三笑横刀狂笑道。
萧别离何曾受过这等气,正要上前与沈三笑斗个三百回合,却哪一个道:“沈公子欺萧家无人么?”
只见萧青衣大步迈出,一身青衣,双目中精光射出,虽未出手,已让沈三笑不住倒退。
“怎么,你儿子打不过我,你要与我过招?”沈三笑强作镇定道。
萧青衣一笑,“我若是出手,十个你也顷刻了帐。你是聪明人,我想必不会作这种傻事。”
沈三笑说:“你与我父亲皆是当世英雄,必不会以大欺小吧?”他以为萧青衣会听这样的话,哪知沈三笑还没看清萧青衣如何出手,竟已被对方夺过刀来。
萧青衣望了一眼那柄紫金鱼鳞刀,说道:“这么好的刀,在你手里倒是糟蹋了。”
萧别离忽惊叫出,“爹爹您看。”
远处茫茫烟尘中,传出一声轻啸,那道人影竟似挟风捉电而来。
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个身着红袍的老人。
沈三笑一喜,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来的当然是沈红袍,他没有去看沈三笑,而是笑道:“萧老儿,那刀好像不是你的。”
萧青衣冷笑,问:“谁说的?你叫它一声,看它能应么?”
沈红袍见这平生宿敌仍是如此泼皮,只好迈上前来夺刀。
“你既然不肯还回来,那不才就来取了。”他初时与萧青衣相隔数丈,步法一旦展开,似兔起狐落,那件红袍在他身法带动下活似燃了起来。
萧青衣哪敢大意,将刀往地上一插,挥出掌来,二人指掌相交,似有铿锵之声。
萧别离已被那二人强劲攻势逼得睁不开眼来,只见萧青衣指掌递出,招招故然不能伤着沈红袍,但沈红袍的拳劲也根本脱不开萧青衣的指掌。
这二人武艺本就相差无几,斗了几十年也从来没有分出高下,此刻也各逞其神技,一守一攻,每一招无不致人死命。
好在他们都是当世高手,又深识对方招术,萧青衣点中沈红袍臂上要害,马上又会被沈红袍一拳击得倒退。如此往复,那柄紫金鱼鳞刀忽跳到半空。
萧青衣纵身而起,正欲接下,却又不得不防沈红袍施以攻击,左手才抓住刀柄,沈红袍已从他身后窜起,右拳迎面咂来。
萧青衣已刀背相迎,沈红袍哪会上当,换拳为爪,从容拿住刀刃,笑道:“你这奸滑的鱼。”正说话又使左拳与萧青衣斗了起来。
一柄极好的宝刀,竟被两大高手来回拉扯,若非精钢打就,怕是早以断折。
萧青衣忽问:“瘦猴儿,你今天来是找我老架的?”
沈红袍道:“咱们十多年都未动过手,我倒真想看看你这么多年有没有长进。”
萧青衣道:“若想看看,大可一试。”
沈红袍没想到萧青衣竟还是这般狂妄。
正在这二人斗得难解难分时,华珍珍走了出来。
沈三笑一见到她,便道:“你是我沈三笑的人,怎么不识身份跑到这里来?”
却听华珍珍道:“谁说我是你的人?”
沈三笑的脸已是气得如猪肝,又道:“你不跟我走?”
“你说呢?”华珍珍已说。
“为什么?”沈三笑忽觉得这样问很笨,又说:“好。好!好!你要跟谁我都没意见,可就是不能跟他。”
萧别离看沈三笑指着自己,却已忍不住问:“姓沈的,本来我不想与你计较,可你这不是咄咄逼人么?”
华珍珍道:“别听这疯狗乱咬,我的事从这一刻起与他再无关系。”
然后她又说:“听清楚就走!”
沈三笑恨恨地看着她,最后说:“好。这是你说的。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沈三笑向正在与萧青衣相斗的父亲说道:“爹,孩儿先回去了。”沈三笑转身跑了出去,他带来的人也跟着他很快消失在萧别离等人眼前。
华珍珍望着沈三笑离去的背影,奇怪的是她好像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
她挣脱萧别离伸过的手,道:“萧公子,我……”她没有说下去,然后也跑进院子里去了。
萧青衣见沈三笑走了,便问道:“还要斗不?”
却听沈红袍道:“今日暂且留你性命,我走了。”挥出一拳,忙向后退去。
萧青衣也立时住了手,把刀递到沈红袍身前,道:“瘦猴儿的功夫,我甚是佩服。他日有暇,再分高下。”
沈红袍料他必没有这么好心,便单手去接。
萧青衣望着他,只是呵呵直笑。
沈红袍转过身来,问:“若再斗下去,你说谁的胜算要大点?”
萧青衣却说:“这是在我家门口。我若是胜了你,也不光彩。”
沈红袍笑道:“笑话。你还当我真斗不过你?”
然后他竟真的去了,不一会儿只剩下一道灰影。
见他渐渐去了,萧青衣对儿子道:“离儿。今日之事万不可向凌剑锋提起。”
萧别离点头称是,随着父亲向院子里走去。
晚饭时,萧别离正要回房,却被父亲叫住。
“离儿,这么多年来,你勤习剑法,却仍胜不了沈三笑,你可知道是为何?”
“不知。”萧别离从来没有想到父亲会问起这件事。
然后却听萧青衣道:“我萧家的剑法举世无双。自你祖父传到我一代,虽不能说败尽天下高手,但也不致于让人欺到家门口来。”
萧别离正说什么,想到白日里的事,又终没脸说下去。
“你也曾向我提过凌剑锋的剑法,我倒认为你应当多向他请教。沈三笑的刀法故然很高,但终不是胜过你的原因。”
“那是为何?”
“你那日与凌剑锋斗剑,你可能回想过,为何会败?”
“那夺命八剑之快,我想天下无人能及。”
萧青衣一笑,道:“你只看到了别人的长处。沈三笑之所以胜你,却是发现了你的短处。”
“以己之长破彼之短?”
萧青衣听儿子说出这话来,却微笑道:“正是如此。高手相争,争的是时机,运气还有机变。这三点你唯有在机变上下苦功夫。”
萧别离忽问道:“那凌剑锋和沈三笑呢?”
“凌剑锋这个人的剑法我虽然只是听你提起,但他日后必能胜过沈三笑,甚至胜过我和沈红袍。”
“绝不可能。他那夺命八剑虽快,但我怎么也不信,他会有这样的本事。”
萧青衣又道:“你知不知道他提过那部《天命秘典》?”
“爹爹是说……”萧别离无法想像,他现在已隐隐相信了。
“凌剑锋这个人与人相斗,从来不会显现全部实力。他似乎天生就是高明的剑客,可惜你不是。”萧青衣最后说了这句话便回藏剑阁了。
萧别离仔细回味着父亲的话,并与自己所见所想一一映照,却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说的很有道理。
华珍珍没有去看凌剑锋,而是扑倒在床上,她很想哭一回,可是泪水竟流不出来,她在心底告诉自己:“眼泪要为该流的人流。沈三笑?太可笑了。我怎么会为他流泪?”
然后她用被子蒙住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