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今日与曹贵人一番言语，奴婢瞧着，她似是话里有话。” 槿汐将一盏新沏的龙井轻轻放在甄嬛手边，声音压得低低的。

甄嬛端起茶盏，并未立刻啜饮，只望着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眉心微蹙。“是啊，无端示好，又不经意的提及刘畚家人所在……太过刻意，反而令人不安。”

“曹贵人城府不浅，她主动递话，所图必定非小。小主需得万分谨慎才是。” 槿汐语带提醒。

甄嬛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她既敢提，那永州一行，无论如何也得派人去探一探。是真是假，是饵是计，去了方能知晓一二。至于她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顿了顿，眸色转深，“或许，是觉得翊坤宫那棵大树，未必能长久倚靠了吧。”

曹琴默带着音袖，默不作声地走在回宫的路上。

方才与甄嬛那一番暗藏机锋的对话，并未让她感到轻松，反而像一块石头投入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她正兀自思忖，忽见前方岔路口，富察贵人正扶着宫女的手，慢悠悠地踱着步，似是膳后散步消食。

曹琴默脚步微顿，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富察贵人也只是懒懒地回了半礼，神色间是惯有的淡淡骄矜。

两人并无深交，便各自走开。

交错而过的刹那，曹琴默心中却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算算日子，富察贵人马上便要怀孕了吧……

她想起自己怀上温宜的时候，那样战战兢兢，百般隐忍，在华妃面前伏低做小，忍受种种磋磨与冷眼，才换来华妃一点头，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在宫里长大。

即便如此，温宜依旧时时被华妃抱去作为争宠或辖制她的工具。

一个母亲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在这深宫之中，竟是这般艰难，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难道这一世，还要重复那样的日子吗？依附强者，仰人鼻息，最终却落得个……

等等！

曹琴默的脚步猛然一滞，一股冰冷的寒意猝不及防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她不得不伸手，假意扶了一下身旁宫墙冰凉的砖石，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才让她没有失态。

皇上……

那个高高在上、心思深沉如海的帝王。她的夫君，温宜的父亲。她曹琴默名义上最亲近，实则最遥不可及、最难以揣度的枕边人。

是了。

上一世，谁能轻易收买她身边近身伺候的下人？谁能将毒下得那般无声无息，连太医都查不出端倪？谁又能、又有动机，在她出卖旧主、助皇上铲除年氏一党之后，依然容不下她？

因为“背主”之人，今日能出卖年世兰，来日，未必不会因更大的利益或威胁，出卖其他人，甚至……

触及某些更深的秘密。

一个太过聪明、又知晓不少隐秘、且有过背叛“前科〞的嫔妃，对于帝王而言，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不安。

封她为嫔，或许并非奖赏，而只是暂时安抚、或者……是为了让她站得更高，将来摔下来时，更无人置喙？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古老的训诫，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出卖华妃得以封嫔，根本不是什么奖赏，而是催命符！

皇上或许从未真正相信过她，也从未打算让她长久地活下去。她的“聪明”和“知情”，在年氏这棵大树倒下后，便成了她的原罪。

难怪……难怪那毒来得那般蹊跷，去得那般“自然”。是她自己蠢，竟以为只是后宫寻常的倾轧，从未敢将怀疑的矛头指向那至高无上的所在。

曹琴默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凉风吹过，激得她一阵战栗，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才勉强让她从这灭顶的恐惧与寒意中抽离出一丝清明。

不是华妃，不是皇后，不是任何一位嫔妃……上一世，自己的死，竟然是皇上一手操办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后宫阴谋都更让她感到绝望与无力。

与天斗？她凭什么？

然而，那股灭顶的恐惧过后，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求生欲，如同巨石下的草芽，挣扎着探出头来。

不，不能就这样认命。如果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搞错了，那她重生一次，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知道了，总比蒙在鼓里等死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