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娘娘金安。”
曹琴默身子将养了几日,略有好转,便强撑着精神,往清凉殿去了。
殿内四角都置了冰盆,丝丝凉气驱散了外头的暑热,却驱不散那股熟悉的、属于年世兰的、混合着浓郁欢宜香的威压之气。
她垂首敛目,姿态恭谨地行下礼去,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
“听说你病了。”
华妃斜倚在铺了玉簟的贵妃榻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和田玉柄的团扇,只懒懒地抬眸瞥了她一眼,那目光说不上关切,倒有几分被打扰的不耐。
曹贵人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只是暑气侵扰,一时不适罢了,不劳娘娘挂心。”
“挂心?”
华妃嗤笑一声,将团扇丢在一边,坐直了身子,那对凌厉的凤眼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本宫可没那份闲心!只是那不要脸的狐媚子一日不除,本宫便一日不得安宁。你倒好,躲清闲病了这些日子,让本宫连个能商量主意的人都没有!!!”
曹琴默心下一动。
是了,前些日子华妃设计窥探闲月阁,反被将了一军,惹得皇上不快,这些时日想必正憋着火气,也失了圣心眷顾。
她飞快地抬眸,觑了一眼华妃的神色,果然见那张明艳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戾气。
“娘娘息怒。”
曹琴默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与同仇敌忾,“皇上如今,不过是一时被那莞贵人的新鲜劲儿蒙了眼罢了。您且看看沈答应的下场,便知这君恩如露,最是易散难留。莞嫔如今越是得意,来日跌下来,只怕比沈氏更惨。”
“哼,说得倒轻巧!”
华妃柳眉倒竖,显然并未被这几句话抚平,“本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不成?”她想起皇上落在甄嬛身上那温柔的目光,心头那把无名火烧得更旺,恨不得立时将那碍眼之人挫骨扬灰。
曹琴默却在她盛怒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急不可耐的浮躁。
是了,年世兰向来如此,骄横跋扈,行事狠辣直接,若她动了杀心,只怕是当场发作,赐死、杖毙,何须用那等缠绵病榻、费时费力的隐秘手段?
况且,她用当时早已失势,自身难保,没过几日便也去了,又岂会是她的安排。
前世那碗汤药背后的手,阴毒、耐心、且善于隐藏,与华妃这般烈火烹油的性子,实在迥异。
几乎在瞬间,曹琴默心中那个关于“华妃是凶手”的模糊猜测,便被她自己推翻了。
不是她,至少,不像是她的手笔。
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未显分毫。
曹琴默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亲手从一旁水晶盘中捻起一颗饱满的葡萄,细致地剥了皮,剔了籽,恭敬地递到华妃面前的小碟中。
“娘娘,皇上对您的情分,岂是旁人可以比的?”
“此番之事,皇上碍于宫规和众人的眼睛,总要做做样子,略施薄惩。可这圆明园终究是避暑消夏之地,等回了紫禁城,时日稍长,皇上心中那点气性自然也就消了。”
“到那时,以娘娘的家世、品貌,以及往日的恩宠,复位承乾,再获独宠,还不是皇上转念之间的事?”
华妃凌厉的神色稍霁,伸手用银签子戳起那颗剔透的葡萄肉,送入檀口,慢慢咀嚼着,目光中的怒火似乎也随着这冰凉甘甜的滋味平息了几分。
“就你会说话。”她哼了一声,语气却缓和不少,“但愿如你所言。”
曹琴默微微垂首,做出恭听教诲的模样,心思却已飘远。
不是华妃,那会是谁?
甄嬛?
一个名字骤然跃入脑海。
甄嬛。她与自己并无深仇,甚至在某些时候,因着共同对抗华妃的微妙立场,还能算有几分“合作”的情谊。
杀自己,对她有何益处?
曹琴默细细回想前世种种,自己虽为华妃出谋划策,对付过沈眉庄,可对甄嬛,除了那次木薯粉事件,似乎并未有直接致命的冲突。
且那时自己早已暗中向甄嬛示好,隐隐有改换门庭之意……
难道,是自己知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关乎甄嬛生死存亡的秘密?
还是说,自己的“背叛”与“知情”,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在某个关键节点,成了必须被清除的障碍?
又或者,凶手另有其人,而甄嬛,或许知道些什么?
毕竟,前世最后那段时日,能接触到她饮食汤药的人,就那么几个。太后、皇上、皇后、敬妃,还有……各宫有头有脸的嫔妃,乃至御前、太医院,水浑得很。
看来,守株待兔是不成了。
敌人藏在暗处,且耐心十足。
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被动地依附强者,等待命运或他人的裁决。
她必须主动去探寻,去布局,去握住一些能自保、甚至能反击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