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您可算是醒了!”
音袖端着朱漆托盘快步走进内室,托盘上的青瓷药碗还冒着袅袅白气。
她见曹贵人正撑着身子慢慢坐起,不由得惊喜万分,忙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疾步上前搀扶。
曹琴默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景象虚虚实实地晃动。
她借着音袖的力缓缓坐稳,目光茫然地扫过这间房间。
“我这是怎么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虚,还带着刚醒来的恍惚,“这些日子总是觉得乏力得很,夜里也睡不安稳,白日里更是没精神。太医开的药,喝了一副又一副,总也不见好……”
“小主。”
音袖的声音轻柔地打断了她,带着几分小心,“您许是睡迷糊了。您这段时间精神头挺好的,前几日还陪着温宜公主在园子里扑蝴蝶呢。太医早上来看过,说是暑气侵体,有些中暑,开了这剂清暑益气汤。别的,并无不妥啊。”
“胡说。”曹琴默蹙起眉头,心中生出一股焦躁。
那漫长而无力的煎熬,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的虚弱感,分明还残留在骨子里,怎么会是假的?
她提高了声音,带着惯有的几分威势:“本宫明明已经不适许久了,你们……”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骤然发黑,让她不得不闭眼扶额,那未出口的话也噎在了喉间。
“贵人!”音袖见状,连忙替她抚背顺气,语气愈发担忧,“您看您,定是暑热未清,气血不稳。要不……今晚去华妃娘娘清凉殿请安的事,奴婢去替您告个假吧?您且好好歇息一日。”
华妃?清凉殿?
这几个字眼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曹琴默混沌的意识,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音袖,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疑与恐惧。
华妃……年世兰?
她不是早就被皇上赐死了吗?
清凉殿……那不是圆明园中华妃的居所么?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紫禁城,在那些高墙深院的某个角落里,独自熬着最后的光阴吗?
记忆的碎片开始混乱地撞击,前世与此刻的景象交叠错乱,让她头痛欲裂。
一个最不敢置信,却又在宫廷秘闻中隐隐听过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浮出的鬼魅,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
不,不可能……
“音袖!”她突然抓住音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音袖吃痛低呼。曹琴默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急切得几乎破音:“温宜!我的温宜呢?!”
“小主,小主别怕!”
音袖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
“公主好好的,前些日子咱们不是才想法子从华妃娘娘那儿把公主接回来了么?皇上也发了话,不许华妃娘娘再随意召见公主。这会儿,公主正在乳母那儿安稳稳地午睡呢,奴婢方才过来时还瞧了一眼,睡得可香了。”
接回来了?皇上发了话?
曹琴默的心跳如擂鼓,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松开手,指尖却仍在微微发抖。
她环顾四周,黄花梨木的梳妆台,绣着缠枝莲的帐幔……这一切都如此真实,触手可及。
不是梦。
难道是……老天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还是那令人绝望的一生,才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南柯梦?
巨大的冲击过后,是更深沉的茫然与后怕。
她想起那些在年世兰阴影下战战兢兢的日子,想起温宜被抱走时自己剜心般的痛楚,想起不得不依附强者、仰人鼻息的屈辱与无力。
眼眶倏地一热,她垂下眼睫,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真实的哽咽:“音袖,我……我也是真的怕了。这样处处受人挟制、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小主,”音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劝慰,也透着一丝松快,“眼下境况比之前好多了。华妃娘娘前些日子因为擅自派人搜查沈答应住处的事,惹了皇上不快,被当面斥责了一番,正恼着呢,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提要接公主过去的事了。”
沈答应?
假孕争宠那件事之后?
曹琴默的思绪飞快地转动起来。
沈眉庄失宠,年家依然圣眷正浓,甄嬛也还只是贵人,尚未经历丧子之痛……
许多事都还未发生,许多人的命运轨迹,还停留在关键的岔路口。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既然重来一次,知道了那么多后来的事,难道还要沿着老路,走到那碗断命的汤药面前吗?
不。
她暗暗攥紧了身下的锦褥,冰凉的绸缎贴上掌心,让她混乱的心神稍稍清晰。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绝不能再任人摆布。
“我知道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惶惑与泪意已被一种极力压抑的冷静取代,“你先下去吧,药……我等会儿再喝。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小主。那您好好歇着,奴婢就在外头候着。”音袖虽觉她今日格外反常,却也不敢多问,行了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几声夏蝉的鸣叫。
曹琴默独自坐了片刻,待那阵眩晕感彻底过去,才慢慢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西侧暖阁。
乳母正坐在榻边做着针线,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曹琴默摆摆手,目光早已被榻上那个小小的人儿牢牢吸引。
温宜。
她的女儿,正侧着身子,睡得香甜。胖乎乎的小手蜷在脸边,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红润的小嘴微微嘟着,发出均匀而细弱的呼声。
曹琴默轻轻在榻边坐下,生怕惊扰了这安宁的梦境。
她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拂过女儿细软的额发,感受着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
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悄无声息地滑落,滴在温宜枕边绣着石榴花的软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上一世,娘走了之后,是谁照顾你?你过得可好?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想起过娘?
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那些曾经将她推向深渊的手……她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