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鬼域的风总带着咸腥的湿意，卷着幽冥草的冷香，掠过陌尘殿里那尊持扇石像时，总像有人在低低唤着“明兄”。
贺玄指尖摩挲着扇面上早已模糊的云纹，那是师青玄当年最宝贝的一把风师扇，木质扇骨浸过他的仙气，哪怕过了百年，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他起身时，玄色衣袍扫过供台，带落了几粒银箔——那是他这些年积攒的、本想换桂花糕的钱。
三百年前，皇城朱雀大街的桂花糕摊前，青衣少年踮着脚递过铜钱，笑得眉眼弯弯：“明兄，这家的糕最甜，我偷偷给你留了三块！”那时贺玄还顶着明仪的身份，冷着脸接过，却在转身时，任由少年将温热的糕塞进自己掌心，听他叽叽喳喳说着“以后我天天买给你吃”。
后来他掀了命格的真相，血洗鎏金宴，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风师大人沦为乞丐，蓬头垢面地在泥泞里挣扎，却仍在看见他时，嗫嚅着吐出“对不起”。贺玄以为复仇会带来快意，可当师青玄断了一手一脚，蜷缩在破庙里反复道歉时，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黑水鬼域的寒冰冻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曾在奈何桥边见过一丛彼岸花，艳红如血，像极了师青玄当年染在扇面上的胭脂。孟婆说，那是忘川两岸的接引之花，花叶永不相见。贺玄那时不懂，直到师青玄魂归轮回，他才明白，有些羁绊，哪怕隔了生死，也断不了。
这三百年，他走遍三界，学着师青玄当年的模样，在皇城撒钱，在倾酒台倒酒，甚至把黑水鬼域打理得灯火通明——只因那个青衣少年曾说过，不喜欢黑暗和冷清。他还向花城借了无数钱，买遍了所有城镇的桂花糕，可那些糕要么太甜，要么太腻，始终没有当年朱雀大街的味道。
今日是师青玄轮回的第三百年整。贺玄提着一碟刚买的桂花糕，站在轮回池边，看着池水中映出的青衣少年身影——那是师青玄这一世的模样，眉眼依旧，只是少了几分当年的跳脱，多了些温婉。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望来，目光与贺玄相撞的刹那，竟不自觉地笑了笑，像极了三百年前的那个午后。
贺玄握紧了手中的桂花糕，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血海深仇未曾消解，师家欠他的，终究是还不清。可当少年朝他走来，轻声问“公子，你也喜欢桂花糕吗”时，他听见自己沉寂了三百年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嗯，”贺玄开口，声音带着久违的温和，“我等了三百年，就为了这一块糕。”
少年愣了愣，将自己手中的桂花糕递过来：“那我分你一半吧，我娘说，好东西要和喜欢的人分享。”
贺玄接过那块温热的糕，放进嘴里，甜意漫开，终于尝到了当年的味道。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道：“青玄，好久不见。”
少年茫然眨眼，却莫名觉得这声音熟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这样唤过自己。
幽冥草的香气漫过轮回池，贺玄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有些亏欠，要用余生来还；有些爱意，哪怕跨越生死轮回，也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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