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磨得差不多了,浓稠适度,泛着温润的光泽。胤禛看了一眼,满意颔首,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诗经》递给她:“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书吧。”
“谢皇上。”云曦接过书,在案旁的软榻上坐下,轻轻翻开。书页泛黄,带着淡淡的旧墨香,显然是常被翻阅的。她敛声屏气,目光落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上,心思却也不敢全然沉浸在诗文中,只偶尔抬眼,见胤禛正专注地批阅奏折,便又低下头去。
御书房里静极了,只有朱笔划过宣纸的轻响,和窗外漏进来的几声鸟鸣。胤禛看似全神贯注,目光却总忍不住越过奏折,落在软榻上那抹天青色的身影上。
她看书时很安静,脊背挺得笔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发间,鬓角的碎发被照得透亮,侧脸的轮廓柔和得像一汪春水。偶尔遇到生僻的字句,她会微微蹙眉,指尖轻轻点在书页上,那副认真的模样,竟比案上最棘手的奏折更能牵动他的心神。
他想起初见时她在月光下的恬淡,选秀时她面对审视的坦然,还有昨日侍寝时她虽羞怯却沉静的模样。这女子像一块温润的玉,不张扬,不夺目,却越看越有滋味,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细细呵护。
有那么几次,他批阅得久了,抬眼时正撞见她也恰好抬眸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会像受惊的小鹿般慌忙低下头,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那抹娇羞落在他眼里,竟比殿中最名贵的珍宝还要动人。
“这篇《蒹葭》,你觉得如何?”胤禛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云曦一愣,连忙放下书,起身回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意境清远,只是……带着几分求而不得的怅惘。”
胤禛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倒是读得通透。这世间事,本就多有缺憾,能得一二圆满,已是幸事。”
云曦垂眸,轻声道:“皇上说的是。”
他没再多言,重新拿起奏折,只是这一次,笔尖落下的速度慢了些,目光掠过纸页时,总会不自觉地往软榻的方向偏一偏。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砖地上,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云曦捧着书,听着他批阅奏折的声音,心里那份初来时的拘谨渐渐散去,只觉得这样的时光,安静而安稳。
她不知道,自己这抹安静的天青色,早已成了这位帝王眼中,最能涤荡烦忧的风景。
日头渐沉,御书房内的光线柔和了许多。云曦捧着书,许是连日来的忙碌加上午后的倦意,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趴在案边睡着了。她睡得很轻,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停着一只小憩的蝶。
胤禛批阅完一本奏折,抬头便见她这般模样,嘴角还微微抿着,像是做了什么安稳的梦。他眼中瞬间褪去了处理政务时的锐利,只剩下全然的柔和,非但没有半分怒火,反而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低声笑骂了句:“这妮子。”
他轻轻放下朱笔,起身时特意放轻了脚步,走到案边。看着她蜷在那里,手肘下还压着那本《诗经》,小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耳廓泛着淡淡的粉,竟让人不忍惊扰。
胤禛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云曦身子轻得很,像一片羽毛,他的动作极缓,生怕惊醒了她。怀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嘤咛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又沉沉睡去,像是全然信赖着这份安稳。
他抱着她往御书房后侧的偏殿走去,脚步平稳,目光始终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偏殿里早已备好了软榻,他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云曦睡得沉,眉头微蹙了下,似乎有些不安。胤禛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肌肤,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他转身取过一旁的薄被,细心地为她盖好,掖了掖被角,确保她不会着凉。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榻边静静看着。窗外的余晖透过窗纸洒进来,落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他想起她平日里沉静从容的模样,想起她研墨时专注的神情,再看此刻熟睡时毫无防备的样子,只觉得这才是她最本真的模样——不是什么明嫔,只是个会困倦、会依赖的女子。
“好好睡吧。”他低声说了句,像是怕惊扰了梦境,转身轻轻带上门,回到了前殿。
案上的奏折还堆着不少,可他坐下时,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脑海里反复浮现的,都是她趴在案上睡着的模样,还有那句带着宠溺的“这妮子”。
原来,这深宫之中,竟也有这样让人甘愿放缓脚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