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天的家长会是在下午四点，而他们放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哐哐啷啷的把教室简单收拾了一下，白板上投下座位表，黑板上写下“欢迎各位家长”的字样，一切完成，是在下午三点三十分左右。

以往如果某个年级开家长会的话，学生是一定要在学校里等着的，不能出去，以确保管理。高三以往的放学时间和高一高二一直都是错开的，可是这次因为家长会的缘故，时间往前提前了二十分钟，就刚好赶上高一高二的放学时间。所有年级混杂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索性就没什么人管了。

等家长的时间长，没什么事干，于是十六班的有些人就趁着这个时间偷溜了出去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的小吃街买了些吃的。他们大摇大摆的出去，又大摇大摆的拿着吃的进来，趁着这个时间段，过了一把随意进出校门的瘾。

梓渝站在班门口的栏墙处，正细细地听着下面喧哗的声音，他望着一楼的人，他们正因为扫帚的分配问题而吵闹。

“喏，吃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夹馍，撒着孜然，馍里刷着褐色的酱汁。

梓渝看着那上面参差的牙印，回头看了一眼它递来的方向，是王宇然。

他看着他笑了一下，道了一句：“不了，”然后又重新趴回了栏墙上。

“看着这么颓废，”王宇然说着往他背上使劲拍了一下，好像是要用那掌力把那颓废劲给赶跑。

梓渝对他笑道：“没事，”说着还挥了几下手。

王宇然看着他那副颇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垂下了眸。

“为难了？”王宇然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栏墙上，边吃边道。

“还好吧，其实她来不来都无所谓，而且医院的工作本来就忙，”他想着往年自己母亲缺席的那几次家长会，缓缓的道。

“李恺睿，把扫把还给我，”一阵叫喊声从一楼传了来，声音硕大，带着开玩笑般的怒意。梓渝听着那硕大的声音，视线落在了下面那两个展开扫帚争夺战的男生身上。他默默的望着他们，然后突然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有点累。”

王宇然跟随着他的视线，向那处望去。然后他缓缓的道：“累了就休息呗，跟你妈说说让她跟李岁长请个假。”

梓渝听闻摇了摇头，道：“算了吧，其实也没那么想休息。”

然后王宇然就再次拍了拍他的背，道：“累了就休息，况且你脑子好使，一个星期不上也落不下多少。”

梓渝听他这么说，带着玩笑的语调道：“要是真一个星期不来，脑子就白纸了。”

王宇然听闻沉默了下来，他盯着远方天际的景象，白云丝丝缕缕环绕着蓝天。然后他突然道：“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梓渝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沉默了一阵，才摇了摇头。他坦言道：“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我没什么想法。”

王宇然听闻没有说话，而是咬了一口手里的肉夹馍。

两个人共同沉默着，一个垂着头看着一楼路上的人来人往，一个边嚼着东西边看着远方湛蓝的天际。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那是一个中年女声。她道：“梓渝。”

梓渝闻言转过头去看向她，是李岁长。只见她双手叉着腰，轻皱着眉头看着他。

梓渝轻垂了下眼帘，然后再次抬眸看她。他道：“老师，有什么事吗？”

李岁长正准备开口，这时她忽然瞥见了旁边王宇然拿着肉夹馍的手。她倒是也没像往常一样再次啰嗦，只是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看着梓渝道：“你妈这次能来吗？”语气里带着关切。

梓渝听着她的话，没有回答会，也没有回答不会，他只是道：“我告诉她了，如果有空的话就会来。”

李岁长不经意的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如果能来还是尽量来吧，这高三的家长会估计也就剩一两次了。”

梓渝闻言点了点头。

李岁长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道：“这次数学考的不错，还是班里第一，不过你的英语语文了，还有小三科，也腾出时间来赶赶……你那个同桌，田栩宁，我看他这次英语考的不错，你没事向他问问，然后还有王宇然，他语文和小三科不错，你们俩不是关系好吗，让他也帮帮你，”她说着抬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王宇然。

王宇然一直站在旁边，李岁长刚刚说话的时候，他把那肉夹馍往身后稍微藏了藏。

听着她忽然点到自己的名字，他抬眼看了一下李岁长，然后有些心虚的笑了笑。

她的那番话还是很长，耳朵都已经听得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两人只是共同向她点了点头。

她看着眼前两人沉默的样子，抬眼看了一下梓渝的发旋。这孩子长的太高了，她看不见，只能看着他额前的刘海稍微愣愣神。她再次不经意的叹了一口气，道：“行，知道就好，高三了，给自己定个目标努努力，有个方向。不管最后能不能达到，你以后都会接触到很多不一样的人，人生依然会是广阔的。”

梓渝听闻抬头看向她再次点了点头，然后王宇然看着他的动作也跟着点了点头。

“行，知道就好了，”李岁长说完这句话又看了两人一眼。她特意留意了一眼梓渝，见他依然只是垂着眼帘，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匆忙，走到走廊的一半时，她脚步稍微放缓了下来。

旁边有几个学生正在说些有的没的，话语有些粗鄙。他们说的正欢，某个男生却不经意的瞥见了李岁长在不远处的身影，于是就迅速拉着另一个男生闭了嘴。

几个人瞅着她的身影面面相觑，思想正在争斗她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这时一个男生突然开了口，他道：“老师好。”

李岁长没发觉那声音是在跟自己说，只是一直含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男生看她这副神情，和其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次带着某些试探性的意味，向前又道了一句：“老师好。”

李岁长这才发觉那声音是在跟自己问候，她接连点了几下头，道：“哦，好，你们好。”

那几个男生看着她有些大梦初醒的神色，估摸着她刚才应该是没听着，于是三个人向她齐齐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匆忙离开了那里。

“我去，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要完蛋了，”某个男生道。

“你下次喷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点人，差点真滚回家，”一个男生有些埋怨的道。

“行了行了，反正她好像也没听见，别说了，别说了，”第三个男生道。

他走在另外两个男生中间，说着搭上了他们的肩膀。他继续道：“走走，买个东西吃去，反正现在校门口没人管……”

之后他们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李岁长刚刚确实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始终回望着那几个男生的背影。

她定神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把鼻上的眼镜给取了下来。

镜片有些蹭花了。于是她就用指尖夹着衣服给蹭了两下，衣服布料比不上眼镜布，镜片上不经意的留下了许多白色拭痕。

她看着那些痕迹，回想起了刚刚那孩子始终垂着的眼帘，然后再次叹了一口气。

田栩宁早早的等在了学校门口。眼前杂乱无章的车辆从四点半那会儿已经有微微散去的迹象，出入校门口的人也从大批的学生变成了多半的家长。

他静静的等着，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中细细看着校门外这条马路的四面八方。

在离家长会大概还有八分钟的时候，学校最那边的马路上缓缓驶来了一辆跑车。线下因为校门口停着的车辆很多的缘故，道路两旁的停车位基本上都被占完了。那辆车子找不到位置，于是就随便找了个空位了进去。

那是一辆红色跑车。

车身缓缓停稳之后，车上匆匆走下了一个女人。她身着一袭紫丁香色的长裙，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高筒靴。

她拎着一个白色的方块包，从车上下来以后在路上四处张望了一下。在往学校方向看来的时候，她眯了眯眼，一下就分辨出了校门前立着的那个熟悉的人影。她粲然一笑，然后匆匆的往这边跑来。

田栩宁同样也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他的母亲向来好认，波浪般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浓烈的衣服颜色始终张扬。

他垂下了眸。

“阿宁，”她向他喊到。然后举着手里方块包，对他挥了挥手。

田栩宁抬头看向她。他发现她走过的地方很多人都在不经意的瞥向她。他的母亲总是那么美，美到耀眼，美到夺目。

田栩宁直直的看着她。

她跨越了那条马路，小跑着穿越了层层的车流和人群。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后来到了他面前之时有些气喘吁吁。

田栩宁看着她额角轻微的汗水，张了张嘴，本来想问她一句是不是今天工作太忙了，所以有些赶，但是话到嘴边，就又变成另一句：“你来的有些晚。”

白郦抬腕看了一下表，然后抬了抬眉道：“确实诶，你们新班主任脾气好嘛，会不会骂人？”

田栩宁敛下了眸，静静的道：“不会骂你的，顶多骂我。”

白郦听闻再次抬了下眉，然后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她道：“那要不要我替你挡挡？她应该不会连家长都骂吧。”

田栩宁看着她的样子，轻叹了口气，道：“走吧，妈，家长会快开始了。”

“行，好，那走吧，”白郦说着想要挽上他的胳膊。但是田栩宁走的快，她还没来得及挽上，他就已经走的离她有几米远了。

白郦收回了那双落空的手，然后抬头看向他独自一人的背影，目光露出了些许惆怅。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田栩宁在前面带路，白郦三步并作两步的有些匆忙的跟着他。

“阿宁啊，你在门口等我是怕我找不到地方？”白郦凑到他身边，笑着问道。

她有些路痴，从小到大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虽然过去上学的时候地理还不错，但是落实到实际生活之中，她往往根本认不清哪里是哪里。以前去一些地方一路上都要一直找人问，现在的话出门哪怕是本市的一些地方也是要靠导航的。

田栩宁听闻看她一眼，没有回她，只是继续闷着头往前走着。

“等会儿，阿宁，”白郦落在后面喘着粗气道。

田栩宁回头看去，她正伏着腰，微皱着眉头。看来刚才的路她确实赶的有些急。

他直直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就又转身走了起来，只不过这次速度慢了很多。

白郦察觉出了他的用意，于是匆匆跟上他和他并肩而行。她本来还想再问几句新学校的事，但是田栩宁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他看的认真。白郦看着他的侧脸，那几句话不知为何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始终无法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