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如同失明的鱼飞驰在川藏南线G318,一路驶入康巴藏区。
路无尽头,天地辽阔。
穿过新都桥的县界,就是理塘。
车内,一片静谧。
驾驶座上的师傅戴着墨镜,指尖夹着烟,烟灰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落在裤腿上。
他是你在青年旅社临时拼车时找的顺风车司机,说跑川藏线多年,熟门熟路。车厢后排坐着两位与你年纪相仿的驴友,一男一女。
你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一路上不曾见过的景物应接不暇。
铺展的河谷草甸,风里飘摇的经幡彩绸,慵懒咀嚼着青草的牛羊以及垒得错落的玛尼堆……
王师傅“头一回去西藏?”
开车师傅看了眼后视镜,吐出一口烟圈。
你“嗯。”
你点头。
你“高考完,想来走走。”
王师傅“胆子不小啊。”
师傅笑了笑。
王师傅“等会儿翻过垭口就到四千多米了,你们要是高反难受,跟我说,这儿有氧气罐。”
后排的女生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你谢过师傅,也闭目养神。
出发前你查过攻略,知道高反的厉害。但真到了高原,那种空气逐渐稀薄的感觉还是让人不适,尤其是你还晕车。
脑子晕得想睡都睡不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发干,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汽车翻过垭口,海拔计的数字不断飙升。
车速逐渐减缓,引擎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突然,随着引擎声的消失,车子熄了火。
车上的人几乎同时睁眼。
师傅骂骂咧咧地踩下刹车,汽车在惯性的作用下滑行一段距离后,停在了路边。
王师傅“这破车,专挑这时候出毛病!”
师傅推开车门,掀起引擎盖,手电筒的光束在零件间晃来晃去,嘴里不停地抱怨。
王师傅“早知道就该换辆车。”
山里的风骤然变凉,裹挟着草叶、泥土和雪水的寒气灌进来。
后排的两人也下了车,男生皱着眉查看四周,女生则从包里掏出氧气瓶,轻轻吸了几口。
你带起面罩,将冲锋衣拉链拉至帽檐,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然后推开车门透气。
一下车,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天地间一片辽阔,远处的雪山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天空是纯粹的湛蓝色,没有一丝云彩,干净得让人窒息。
师傅检查了半天,摇头叹气:
王师傅“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得联系救援。”
后排的男生皱了皱眉:
江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信号吗?”
你“我们现在在哪?”
师傅掏出手机,打开离线地图,左看右看。
王师傅“应该是理塘。”
男生问:
江临“理塘?什么地方,没听过啊。”
吸着氧气瓶的女生缓缓回道:
林晓钰“世界第一高城。”
你环顾四周,前后都看不到人烟,只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和连绵的山脉。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慢慢褪去,天空开始浮现出点点星光。风越来越大,吹得经幡哗哗作响,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更显得四周寂静。
你掏出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后排的两人也各自摆弄着手机,脸色都有些难看。
一丝恐慌涌上心头。
你默默地泄了口气,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好半晌,你抬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突然说道。
你“会不会有藏马熊?”
你这句话一下子让大家紧张起来。
王师傅“哎?别说,真有可能,快回车上。”
师傅突然惊醒般,招呼你们回车上坐着。
你们四人又坐回原位。
王师傅“我看看手机能不能连上信号。”
师傅摆弄着手机。
你头晕脑胀,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广阔无垠的高原,你们仿若几只小蚂蚁。
突然,远处的草原上冒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你“有人?”
你看着那个影子,突然开口。
他们闻声扭头看过来。
“哪儿?”
“是人吗?我听说熊会模仿人走路……”
“车门锁好了没?”
……
七嘴八舌间,那身影越来越近。
你们终于看清了。
是个少年。

穿着藏青色的氆氇袍,袖口和衣角绣着简单的红黑纹样,针脚细密,看得出来是手工缝制的。腰间系着宽宽的牛皮带,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藏刀,刀鞘上镶嵌着红色的玛瑙。
他手里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一个竹筐,看起来像是刚放牧回来。
师傅赶忙开门,朝着少年的方向挥挥手。
王师傅“老乡,帮个忙!”
他站在离你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你们四人、坏掉的车,还有旁边一筹莫展的师傅。
开口时,发出的是一串你们完全听不懂的音节,语调起伏,带着藏语特有的韵律感。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只说了那一句话,之后便只是看着你们。
风把他袍子的下摆吹得微微晃动。
师傅愣了一下,赶紧比划起来,手指指车,又做出转钥匙、发动机器的手势,嘴里说着:
王师傅“车,坏了!走不了!”
动作有点笨拙,甚至有些滑稽。
少年看看车,又看看师傅的手势,似乎明白了。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松开马缰,那匹棕色的马懂事地停在原地,低头啃起地上的草。
他朝你们走过来,脚步很稳。
走至车边,他绕到车头,弯腰查看引擎内部。
师傅连忙把手电递过去,光束照亮了他专注的侧脸。
这一刹那,你在车内完完全全地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很年轻,皮肤是被高原紫外线晒出的深褐色,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五官端正,左耳垂垂着一个绿松石耳坠。

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在一处管线接头附近摸了摸,又凑近闻了闻。
他看着你们又说了一串藏语。
“啥?完全听不懂!”五人大眼瞪小眼,尴尬的空气在你们之间短暂的流淌。
后排那个男生突然说话
江临“我的果子机好像可以汉藏离线翻译。”
王师傅“哎呀,早点说嘛。”
江临“刚想起来。”
男生掏出手机,比划着,好不容易让少年再说一遍。
丁真珍珠“车漏油了。”
翻译器上显示。
师傅一拍大腿:
王师傅“漏油?怪不得!”
少年直起身,对师傅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确:修不好。
你们几个无奈地看了看对方。
师傅率先开口:
王师傅“你家在哪?今晚可以去你家暂住一晚吗?有偿的。”
翻译器翻译一遍还不够,师傅还要比划一下,作出掏钱的动作。
少年低头沉默了几秒,喉结轻轻动了动,然后抬起头,指了指不远处,又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三十”的手势,嘴里再次吐出几个简短的藏语词汇,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
翻译器:走三十分钟才能到我的村庄。
王师傅“成。”
师傅咬咬牙。
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少年走回马边,从筐里拿出几截粗绳。
他示意你们都下车。
你收拾好东西,推开车门。冲锋衣帽子有些大,垂下来遮挡了视线,跳下车的瞬间,你踩到了一颗松动的石子。
你“哎哟”
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你疼得蹲下身,一时说不出话。
他们都看了过来。
你露出尴尬的表情:
你“崴脚了,帮帮我。”
少年已经快步折返,师傅和那对驴友也拿着手机翻译软件跟了过来。
丁真珍珠“可以看一下吗?”(翻译器)
他放下手下的粗绳,眼神干净地看着你,带着询问。
你突然想起什么,脸上一热,连忙说:
你“等一下……”
他眼神不解地看着你。
为了御寒,你在最里面穿了秋裤,外面裹着保暖裤,袜筒还严严实实地翻包住了好几层裤脚。
这臃肿的穿法,要在陌生人面前一层层掀开……
你“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避开他的目光,在几道视线的注视下,弯下腰,有些手忙脚乱地开始卷自己厚重裤腿的袜筒。
一层,再一层……
空气有些安静。
终于好了,你直起身看着他。
他好像明白了你的窘迫,淡淡地笑着没说话,紧接着蹲下身,用手轻轻碰了碰你的脚踝。
他的手指很凉,但动作很轻。
你痛得嘶了一声。
他抬头看你,又看了看远处,很快做了决定。
他站起身,牵过他的马,拍了拍马脖子,对马低声说了几句藏语。然后他转向你,指了指马背。
丁真珍珠“你,上去。”(翻译器)
简短而明确。
你“啊?”
你从没骑过马,有些手足无措。
那匹马安静地站着,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一团团散开,它的大眼睛温顺地看着你。
少年突然向你伸出手。
你看向伸来的手。那是一只属于牧民的手,指节分明,掌心有粗糙的茧。
你犹豫了一下,握住。
他的手很有力,也很稳。他先扶着你的胳膊,让你把没受伤的脚踩进马镫,然后几乎是半托半举地,帮你把重心移上去。
你另一只脚不敢用力,动作歪歪扭扭,狼狈极了,终于笨拙地爬上了马背。
马鞍很硬,带着皮革和尘土的味道。坐上去的瞬间,视野一下子变高了,你慌乱地抓住了马鞍前的鞍桥。
适应了两秒,你在马背上稳住身子,抬头看向少年,想示意他你坐好了。
目光相碰的刹那,两个人都顿了一下。
你能从他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你的身影。
空气仿佛滞住了一两秒,连风都好像绕开了你们之间那一小片空间。
你隐约看到他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先移开了视线,轻轻松了缰绳,转回头去。
少年紧接着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粗绳,然后走至车旁,兀自用绳子把车的方向盘和变速杆简单固定了一下,防止溜车。
动作利落,透着一股常年在野外生活的熟稔。
丁真“东西。”(翻译器)
他指指后备箱。
丁真“拿上。晚上,冷。”(翻译器)
他们闻言,赶紧把随身的背包、睡袋、氧气瓶还有车上的干粮和水都拿了出来。
师傅想帮少年牵马,少年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握住了缰绳。
他牵着马走在前面。
师傅和另外两个驴友跟在你们后面。
没人说话,只有风声、马蹄踏在草甸上的闷响,还有马铃铛规律地叮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