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箭

比箭场的风带着松针的气息，刮得靶纸簌簌作响。场边的青石台上摆着几壶茶水，是蓝氏弟子刚送来的，壶嘴还冒着热气，却很快被风卷成了细碎的白雾。

聂怀桑站在起射线上，手指虚虚搭在弓弦上，手腕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将弓拉到半满，指节泛白，眼神却飘向了远处的竹林——那里有只松鼠正抱着松果探头探脑。“咻”的一声，箭矢脱弦而出，却歪歪扭扭地飞出去，擦着靶边扎进了地里，离靶心差着八丈远，惊得那只松鼠“噌”地窜上了树梢。

“不行不行，”聂怀桑立刻扔下弓往后退，袍角扫过地上的箭杆，发出哗啦轻响，“江兄，我认输还不行吗？这玩意儿太费力气了，拉得我胳膊都快断了。”

江澄正用绒布细细擦着箭杆，闻言抬眼睨他，紫电在手腕上轻轻嗡鸣，像是在附和主人的不屑：“昨天是谁在雅室里拍着胸脯，说‘明日定要让你见识聂氏箭法的厉害’？我可没逼你。”

“那是我一时糊涂，被话本里的神射手冲昏了头……”聂怀桑挠着头干笑，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魏无羡和蓝忘机从竹林边走来，像是见了救星，立刻扬声喊道，“魏兄！蓝二公子！快来帮我说说情！江兄要把我当靶子练了！”

魏无羡笑着走过来，手里转着支雕花箭，箭羽扫过指尖，发出轻微的摩挲声：“怎么，刚比一轮就怂了？聂大公子的箭法就这点能耐？”他说着，忽然转向江澄，挑眉道，“要不咱们来比？”

江澄放下擦箭的布，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你？上次在莲花坞射莲蓬，十箭有九箭扎在荷叶上，箭术还没怀桑好。”

“此一时彼一时嘛。”魏无羡拿起一张牛角弓，拉满了试了试，弓弦发出沉稳的嗡鸣，“三局两胜，输的人去给蓝先生的兰花浇水——就是那盆他宝贝得天天亲自搬出来晒太阳、谁碰一下都要瞪半天的‘素心兰’。”

“行。”江澄应得干脆，弯腰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转了转，“输了可别耍赖哭鼻子。”

第一局，江澄凝神屏息，箭矢离弦如电，“咚”地钉在靶心正中央，箭尾还在微微震颤。魏无羡学着他的样子拉弓，却在松手时故意偏了半寸，箭矢擦着靶边飞过，扎在靶纸边缘，激起几片纸屑。

聂怀桑在旁边拍着手起哄：“魏兄，要不现在就去浇水？主动认错，先生说不定还能夸你两句‘知错能改’。”

魏无羡没理他，走到靶前拔下自己的箭，用指尖蹭了蹭箭尖的木屑，盯着靶心眯起眼。第二局，他深吸一口气，左臂挺直如松，右手三指稳稳扣弦，忽然侧过身，借着风势松手——箭矢离弦时带起一声锐响，像是要划破风幕，“咚”地钉在靶心正中央，与江澄的箭尾紧紧并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差别。

“可以啊。”江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浓，抬手将弓扛在肩上，“看来没少偷偷练。最后一局定胜负。”

两人同时走到起射线，搭箭、拉弓，动作如出一辙。风忽然变大，卷着松针呼啸而过，吹得人眼睛发涩，靶纸在风中剧烈晃动，几乎看不清靶心的位置。魏无羡瞄准的瞬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蓝忘机站在树荫下，白衣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银杏叶，正用指尖轻轻捻着。

他心头莫名一跳，手指下意识地偏了偏。

两支箭同时射出，划破风幕，几乎同时落在靶上。江澄的箭稳稳扎在靶心，箭尾的白羽颤动不止；魏无羡的箭却偏了寸许，落在靶心外侧的红环上。

“我赢了。”江澄收了弓，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得意，紫电在手腕上欢快地闪了闪。

魏无羡耸耸肩，正要说话，却见蓝忘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支箭递给江澄，声音平静无波：“你的箭尾松了。”

江澄一愣，接过箭一看，果然见箭尾的白羽松脱了半片，刚才第三局用的正是这支。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魏无羡，眼神里带着探究：“你早看见了？”

“看见什么？”魏无羡装傻，转身就往兰苑走，“愿赌服输，我去给兰花浇水还不行吗？正好瞧瞧那盆宝贝疙瘩长什么样。”

蓝忘机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捏着的银杏叶轻轻飘落在地，被风卷着滚向靶场边缘。聂怀桑凑过来，踮起脚小声道：“蓝二公子，魏兄是不是故意让着江兄啊？我刚才明明看见他瞄准的是靶心……”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望向兰苑的方向。魏无羡正蹲在素心兰前，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铜瓢，小心翼翼地往花盆里浇水，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蓝布衣衫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落了层金沙。

江澄走过去，故意用靴尖踢了踢他的鞋跟：“别以为让着我，我就会谢你。”

魏无羡仰头笑起来，眼角的弧度被阳光描得格外清晰：“谁要你谢？我就是想看看蓝先生的宝贝兰花，是不是真长了金子。你看这叶子，跟普通兰草也没两样嘛。”

风又起，吹得兰叶轻轻摇晃，叶尖的水珠滚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像是在低声偷笑。比箭场的箭矢还插在靶上，箭尾迎着风，晃出细碎的影子，把这个午后拉得格外长。聂怀桑蹲在旁边数着地上的箭杆，蓝忘机站在靶前，望着兰苑的方向，忽然抬手，将魏无羡刚才落在地上的那支箭捡了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