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抄的宣纸在书桌上堆成了两座小山,魏无羡对着砚台里的墨汁发呆,笔尖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在宣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极了蓝启仁训话时那根来回晃动的戒尺。
“还有多少遍?”他有气无力地问。
蓝忘机正在整理刚抄完的书卷,闻言头也不抬:“你剩一百二十七遍,我剩四十二遍。”
“……”魏无羡哀嚎一声,把笔扔在桌上,“不行了,我手快断了!蓝湛,咱们偷偷溜出去喝口天子笑吧?就一口,回来我保证抄得更快!”
蓝忘机整理书卷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云深不知处,禁酒。”
“就一次嘛,”魏无羡凑到他身边,晃着他的胳膊撒娇,“你看我都快被这《雅正集》榨干灵气了,喝点酒补补!再说了,上次那两坛还藏在冷泉边的石头缝里呢,再放就过期了!”
他不提冷泉还好,一提冷泉,蓝忘机耳根就微微发烫。上次两人在冷泉里打了一架,最后却抱着天子笑喝到半夜,魏无羡醉得脸颊通红,抱着他的胳膊说胡话,说要教他吹陈情,结果把笛子吹得比杀鸡还难听。
“不去。”蓝忘机别过脸,语气却没那么坚决了。
魏无羡见状,立刻加大攻势:“去吧去吧!就当是庆祝咱们抓住邪修、赶走猴子的庆功酒!我还藏了点花生,下酒正好!”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果然是炒得香喷喷的花生。
诱人的香气钻进鼻腔,蓝忘机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连日来的紧绷加上抄书的枯燥,似乎确实需要点什么来松快松快。他看着魏无羡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月光,像盛着一汪清澈的泉,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耶!就知道你最好了!”魏无羡欢呼一声,拉着他就往外跑。
冷泉边的夜风带着水汽,比别处更凉些。魏无羡熟练地从石头缝里摸出两坛天子笑,拍开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他递了一坛给蓝忘机,自己抱着一坛猛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这酒够劲!比云深不知处的茶水好喝一百倍!”
蓝忘机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辛辣,暖意却从胃里慢慢散开。他很少喝酒,更别说在夜里偷偷喝,这种隐秘的放纵,竟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两人坐在冷泉边的石头上,就着月光喝酒吃花生,谁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魏无羡偶尔抬头看蓝忘机,月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凌厉的眉峰,连那总是抿着的嘴唇,也因为沾了酒液而显得温润了些。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你说清谈会结束后,咱们去哪玩?要不回莲花坞吧,江澄肯定又攒了不少莲蓬,我带你去摘最大的!”
蓝忘机看着他眼里的期待,轻声道:“好。”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聂怀桑的惊呼:“魏兄?蓝二公子?你们果然在这儿!”
两人回头,只见聂怀桑提着盏灯笼,身后还跟着江澄,江澄的脸色在灯笼光下黑得像锅底。
“好啊魏无羡,”江澄叉着腰,“让你抄书,你倒好,跑到这儿来喝酒!还拉着蓝二公子一起胡闹!”
“江澄?你怎么来了?”魏无羡心虚地把天子笑往身后藏,“我们就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江澄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想把罚抄攒到下辈子!”他说着,目光落在蓝忘机手里的酒坛上,愣住了,“蓝二公子,你也……”
蓝忘机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把酒坛放在石头上,没说话。
聂怀桑打圆场:“江兄别生气,魏兄也是累了嘛。再说这天子笑闻着确实香,要不……咱们也来一口?”
“你也想挨罚?”江澄瞪了他一眼,却不由自主地瞟了瞟那酒坛。他嘴上说着反对,鼻子却诚实地吸了吸——确实挺香的。
魏无羡看出他的动摇,立刻把另一坛没开封的天子笑推到他面前:“尝尝?就一口,不告诉先生。”
江澄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抵挡住诱惑,拍开泥封喝了一口,随即眼睛亮了亮:“……还行。”
聂怀桑见状,也凑过来讨了一杯,喝得眉开眼笑:“果然是好酒!比我家的梅子酒带劲多了!”
四个少年围着两坛天子笑,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江澄一开始还端着架子,喝到后来也放开了,跟魏无羡抢花生吃;聂怀桑不胜酒力,没几杯就晕乎乎的,抱着酒坛说要给猴子们也尝尝;蓝忘机话不多,却喝得很实在,偶尔魏无羡抢他花生时,他会不动声色地把花生往自己这边挪挪,眼底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酒过三巡,魏无羡忽然提议:“咱们来玩个游戏吧!输了的人去拔聂明玦宗主院子里的那棵老松针,拔一根就行!”
聂怀桑吓得一哆嗦,酒都醒了一半:“别别别!我大哥要是知道了,会把我吊在树上打的!”
“那就换一个,”魏无羡眼珠一转,“输了的人,去跟蓝先生说一句‘雅正集该改版了’!”
蓝忘机:“……”
江澄乐了:“这个好!我赌魏无羡输!”
“凭什么?”魏无羡不服气,“来比猜拳!谁输谁去!”
结果第一局魏无羡就输给了蓝忘机。他瞪着自己的拳头,不敢相信:“不可能!蓝湛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愿赌服输。”
“去就去!”魏无羡梗着脖子站起来,刚走两步又缩了回来,拉着蓝忘机的袖子,“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江澄在旁边煽风点火:“怂了吧?刚才不是挺横的吗?”
就在几人吵吵闹闹时,远处忽然传来蓝启仁的声音,似乎是在叫蓝曦臣。几人吓得瞬间噤声,魏无羡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天子笑藏回石头缝,江澄和聂怀桑赶紧整理衣襟,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蓝启仁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带着蓝曦臣温和的劝说:“叔父,夜深了,您先歇息吧,弟子会安排好巡逻的。”
“不行,”蓝启仁的声音带着怒气,“刚才听见这边有动静,定是魏无羡又在胡闹!我去看看!”
“完了完了,先生来了!”聂怀桑吓得往蓝忘机身后躲。
魏无羡急中生智,拉着三人躲到冷泉边的巨石后面。刚藏好,蓝启仁就带着两名弟子走了过来,手里的戒尺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奇怪,没人啊。”一名弟子疑惑道。
蓝启仁皱着眉,目光扫过地面,忽然停在那几颗散落的花生壳上。他弯腰捡起一颗,脸色越来越沉:“是酒气!魏无羡肯定来过!”
就在这时,蓝忘机忽然从巨石后走了出去,对着蓝启仁行了一礼:“叔父。”
“忘机?”蓝启仁愣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弟子睡不着,来冷泉边静坐。”蓝忘机平静地说,“刚才确实有人来过,不过已经走了,弟子劝过他们,他们答应下次不会了。”
蓝启仁狐疑地看着他:“是魏无羡?”
蓝忘机点头:“是。但他已经知道错了,罚抄会尽快完成。”
蓝启仁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神色坦然,不像是说谎,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看好魏无羡,别让他再惹事。”
“是。”蓝忘机躬身应道。
等蓝启仁走远了,魏无羡他们才从巨石后钻出来,个个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蓝湛,你太够意思了!”魏无羡拍着他的肩膀,“居然帮我瞒过去!”
江澄也难得夸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看着魏无羡,眼底的笑意比月光还要柔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为了帮魏无羡掩饰,他第一次在叔父面前说了“半截话”——没说自己也喝了酒,更没说他们玩了什么荒唐的游戏。
或许,偶尔破一次例,也没那么难。
回到书房时,魏无羡像是打了鸡血,抄书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他看着旁边安静抄书的蓝忘机,忽然觉得,这罚抄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而石头缝里的天子笑,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仿佛在见证着这个夜晚的秘密。云深不知处的规训石上又多了一道刻痕,但这一次,没人知道,那道刻痕背后,藏着四个少年的欢笑声,和含光君第一次为谁破例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