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纸上的光影晃动了几下,熄灭了。隔壁陷入一片沉静,只有屋檐水断断续续滴落在石阶上的轻响,敲打着夜晚的边角。
蔚瑾在昏暗中站着,湿衣服紧贴皮肤,寒意一丝丝渗进来。她走到桌边,摸到火柴,划亮,点燃了桌上那盏小小的玻璃罩煤油灯。暖黄的光晕铺开,驱散了一角黑暗,也将屋里简陋的陈设照得更加清晰。空气里那股干燥的、混合着尘土和旧物的气味,在光线下似乎也变得具体可感。
她检查了门闩,是那种老式的横木,还算牢靠。又走到窗边,将有些松动的木窗扇往里拉了拉。做完这些,她才感到稍稍安心,然而身处陌生男人屋里的不自在,以及身上冰冷的黏腻感,依旧挥之不去。
桌上除了煤油灯和热水瓶,还有一个倒扣着的干净搪瓷缸子。蔚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热水瓶,往缸子里倒了小半杯水。水是温的,并不烫。她小口啜饮,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
必须把湿衣服换下来。她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同样被雨水浸湿大半的小行李箱,翻找出勉强还算干燥的贴身衣物和一条棉质长裙。换衣服的过程有些窘迫,在这陌生的、仿佛还残留着原主人气息的空间里,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让她神经紧绷。湿冷的衣物褪下,换上干燥的,身体才逐渐找回一点暖意。
她用随身带的毛巾擦了擦头发,然后坐到床沿。床铺是硬的,铺着厚厚的稻草垫子,上面是粗布床单,被子摸起来是硬挺的棉絮,有阳光晒过的干燥味道,但也混合着一丝淡淡的、属于男性的、类似皂角和汗水交织的气味。这气味并不难闻,却让她脸颊微热。
吹熄煤油灯,躺下。黑暗和寂静瞬间涌来,包裹住她。屋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淅淅沥沥,绵延不绝。远处不知哪家的狗,偶尔吠叫一两声,更衬得夜深山空。身体的疲惫一阵阵上涌,可神经却异常清醒。隔壁……那个叫刘耀文的男人,就睡在咫尺之遥。他脱掉湿衣服的样子,他赤脚踩在泥水里的沉稳,他叼着烟在雨幕中明灭的侧脸……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蔚瑾翻了个身,身下的稻草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不是被闹钟或阳光刺醒,而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和院子里隐约的响动唤醒。

蔚瑾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陌生的屋顶,粗砺的房梁,糊着旧报纸的墙壁。然后,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回。她猛地坐起身,看向窗户。木格窗棂外,天色是一种雨后初霁的澄澈的蓝,阳光透过窗纸,晕开一片暖白的光斑。
身上盖着的粗布被子有些沉,却干燥温暖。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物整齐。昨夜的一切,混乱、恐惧、泥泞、那个高大的身影,都像是一场褪了色的梦,唯有这间实实在在的屋子,和身上陌生的被褥气味,提醒她那都是真的。
院子里有泼水的声音,还有轻微的、像是搬动什么东西的响动。
蔚瑾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裙。棉质长裙经过一夜压摺,有些皱了,但还算得体。她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清晨的空气带着雨水洗刷后的清冽,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湿绿,还有一股淡淡的炊烟味道。院子不大,地面是夯实的泥地,被雨水浸润过,颜色深一块浅一块。角落里有一口水井,井台湿漉漉的。东边厢房顶上,正飘出几缕浅灰色的烟。
刘耀文背对着她,正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就着一个破旧的搪瓷脸盆洗漱。他换了一身衣服,还是简单的旧衣裳——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工装外套,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下身是一条同样半旧的黑色长裤,裤腿沾着些泥点。他弯腰,掬起盆里的水扑在脸上,水珠顺着他短硬的头发和颈项滚落。晨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收紧的腰背线条,动作间带着一种干练的力道。

(耀文有点太贵气了,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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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开门声,他动作顿了一下,直起身,用搭在肩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才转过身来。
没了夜雨的模糊和灯光的昏暗,蔚瑾第一次在清晰的日光下看清他的脸。肤色是常年劳作留下的深麦色,额头宽阔,眉骨很高,眉毛黑而浓,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深邃。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有些薄,抿着的时候显得有点严肃甚至是凶。下颌线清晰,带着刚硬的弧度。是一张很有棱角、充满男性力量感的脸,不算英俊,却有种原始的、不容忽视的冲击力。
他的目光落在蔚瑾身上,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确认她醒了。
刘耀文“醒了。”
他开口,声音比昨夜少了一些雨夜的沙哑,但依旧低沉,
刘耀文“桌上有热水,新的毛巾在架子上。”
他指了指房门边一个简陋的木架子,上面果然搭着一条崭新的、浅蓝色的毛巾,与这屋里其他陈旧物品格格不入。
蔚瑾“谢谢。”
蔚瑾低声说,有些局促。他的目光太直接,让她不太习惯。
刘耀文没再说什么,端起脸盆,将水泼在墙根一丛半枯的草上,然后拿着盆和毛巾走向东厢房。
蔚瑾回屋,用热水瓶里的水洗漱。水是温热的,新毛巾柔软干燥,带着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道。她仔细擦了脸和手,又将头发重新梳理整齐。做完这些,她站在门内,犹豫着是否该出去。
刘耀文“吃饭。”
刘耀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高,却清晰。
蔚瑾推开门。他已经站在东厢房的门口,那间大概是厨房。门敞开着,里面光线有些暗,但能看到泥土垒砌的灶台轮廓,和锅里冒出的腾腾热气。
刘耀文“进来吧,地方小。”
他说完,自己先转身进去了。
蔚瑾跟了进去。厨房果然狭窄,但收拾得异常整齐。灶台擦得干净,柴火堆在墙角,码得整整齐齐。一张矮小的方桌摆在靠窗的位置,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两碗冒着热气的粥,金黄油亮,是玉米碴子混着小米煮的;一碟黑乎乎的咸菜,切成了细丝;还有一小盘金黄色的、边缘微焦的贴饼子,散发着粮食特有的朴素香气。

刘耀文已经坐在了靠里的一条矮凳上,指了指对面另一条凳子。
刘耀文“坐。”
蔚瑾依言坐下。凳子很矮,她穿着裙子,坐下时不得不稍微拢一下裙摆。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刘耀文低垂的眉眼和他握着粗糙陶碗的大手。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有几处陈旧的疤痕,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
刘耀文“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点。”
他说,自己端起碗,呼噜喝了一大口粥,声音很响,动作自然,丝毫没有城里人吃饭时的斯文讲究。
蔚瑾也端起碗。粥熬得很稠,温度适中,入口是玉米和小米混合的醇香。咸菜齁咸,但非常下饭。贴饼子外脆里软,带着铁锅烙过的焦香。简单的食物,却有着最本真的味道。她昨夜几乎没吃什么,此刻胃里空空,这朴实的饭菜竟让她觉得格外可口。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厨房里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喝粥的声响。阳光从窄小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刘耀文半边侧脸。他吃得很快,但不显粗鲁,只是一种长期形成的、对食物专注而高效的姿态。蔚瑾吃得很慢,一方面是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另一方面也在悄悄观察。
他吃饭时很安静,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思考什么,又或者只是习惯使然。偶尔抬起眼,目光掠过她,没有任何停留,就像掠过屋里任何一件寻常物事。这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平淡,反而让蔚瑾之前那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至少,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令人不安的意图。
刘耀文先吃完了,碗里干干净净。他放下碗筷,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在桌上顿了顿,然后叼在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硬朗的面部线条。
蔚瑾也吃完了最后一口饼子。
刘耀文“车检查过了,轮毂有点泥卡着,清理了,别的没事。”
刘耀文忽然开口,目光看着窗外,
刘耀文“雨停了,路还得晒半天才能走车。你要急着走,我骑摩托送你到前面大路口,能拦到去县城的班车。”
他的安排简单直接,给出了选择,却没有挽留的意思,也没有打探她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蔚瑾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蔚瑾“谢谢。”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被烟雾笼罩的侧脸
蔚瑾,昨晚……真的非常感谢。还有这早饭。”
她其实想说得更恳切些,但面对这样一个沉默寡言、气场强大的男人,那些客套话似乎都显得轻飘无力。
刘耀文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瞬。他的眼睛在烟雾后显得越发深黑,像两口古井,看不出情绪。
刘耀文“没啥。”
他简短地说,掐灭了还剩大半截的烟,站起身,
刘耀文“要送,就现在。晚了班车不好等。”
他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筷。蔚瑾连忙站起来帮忙。
#刘耀文“不用。”
他挡住她的手,自己将碗碟摞起,拿到灶台边的水缸旁,
刘耀文“外头等着。”
语气不容置疑。蔚瑾收回手,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就着缸里舀出的冷水开始刷碗。冷水冰手,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动作麻利。
蔚瑾退出厨房,站在院子里。晨光正好,天空碧蓝如洗,远山青黛,轮廓清晰。院墙外传来几声鸡鸣和隐约的乡音,充满生活气息。她的车停在院门外,泥泞已被雨水冲刷掉一些,但依然显得灰头土脸。一切都在告诉她,该离开了,回到她熟悉的轨道上去。
可是……就这么走了吗?除了几句干巴巴的谢谢,好像还缺了点什么。至少,该付一些钱?或者……
她正思忖着,刘耀文已经从厨房出来了,手里拿着她的那个小行李箱——不知他何时从她车上拿下来的。他已经套上了那件旧工装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一件灰色的旧汗衫。
刘耀文“走吧。”
他说,将行李箱递给她,然后走向院门外停着的摩托车。
蔚瑾接过箱子,跟了上去。箱子不重,她提着走到摩托车旁。刘耀文已经跨坐在车上,长腿支地,发动了引擎。摩托车发出低沉的轰鸣。
刘耀文“上车。”
他没回头。
蔚瑾看着那窄窄的后座,以及他宽阔的后背,迟疑了一秒。她从未坐过这样的摩托车,更没有如此靠近一个几乎可以算陌生的男人。
刘耀文似乎等得不耐烦,回头瞥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刘耀文“扶着我的腰,或者后面架子,随你。”
蔚瑾抿了抿唇,不再犹豫,侧身坐了上去。座位很硬,而且因为身高差距,她必须微微前倾,才能保持平衡。手……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抓住了摩托车后座边缘的铁架子,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刘耀文“坐稳。”
刘耀文低沉的声音传来,随即摩托车向前一冲,驶上了村路。
清晨的乡村道路依然泥泞,摩托车却开得很稳。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和草木清香,吹乱了蔚瑾的长发。她紧紧抓着铁架,身体因为颠簸而微微摇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向前方。
刘耀文的背脊挺得很直,工装外套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背部流畅而有力的肌肉线条。他的脖颈晒得很黑,短发硬挺。他专注地看着前方,操控着摩托车在坑洼间灵活穿梭,手臂沉稳,偶尔因为用力,肌肉的轮廓会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是一个与她过去生活圈子里截然不同的男人。粗糙,沉默,充满野性的力量感,却又在昨夜和今晨,展现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图回报的照应。这种矛盾,和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存在感,让蔚瑾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路渐渐变得平坦些,远处出现了较为宽阔的土路,隐约能看见路边有简陋的站牌。刘耀文减缓速度,在站牌旁停下。
刘耀文“就这儿,等会儿有车去县城。”
他单脚支地,没有回头。
蔚瑾下了车,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才觉得心跳慢慢平复。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他从车上下来,站在她面前。
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他身上,高大得像一堵墙。蔚瑾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钱夹,抽出几张红色的钞票。
蔚瑾“这个……给你。”
她递过去,有些不好意思,
蔚瑾“昨晚和今早,麻烦你了。还有拖车……”
刘耀文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几张崭新的钞票上,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先前那点平淡无波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近乎不悦的冷硬。他没接钱,甚至看都没再看那钱一眼,只是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蔚瑾。
那眼神太深,像淬了冰,又像压着暗火,让蔚瑾递钱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
刘耀文“收回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蔚瑾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是窘迫,也有些无措。
蔚瑾“我……我只是想谢谢你……”
刘耀文“用不着。”
他打断她,语气生硬,
刘耀文“举手之劳。”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蔚瑾拿着钱的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用错了方式,伤害了某种她还不甚了解的、属于这个男人的骄傲或原则。
刘耀文不再看她,转身走向摩托车,长腿一跨,重新坐了上去。他发动车子,引擎声轰鸣。
蔚瑾慌忙将钱塞回包里,往前追了两步。
蔚瑾“刘耀文!”
他动作一顿,侧过脸,眼角余光扫向她。
蔚瑾“对不起……”
蔚瑾声音低了下去,真心实意地感到抱歉,
蔚瑾“还有,谢谢你。”
刘耀文没应声,只是看着她。那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转过头,拧动油门,摩托车载着他高大的身影,顺着来路驶去,很快消失在清晨薄雾未散的乡村道路尽头,只留下渐渐远去的引擎声,和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蔚瑾。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些泥点的裙摆,又望向他消失的方向。晨风拂过,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这个叫刘耀文的男人,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这泥泞的村路一样,粗粝、强硬、不留情面地闯入她的世界,又迅速地抽身离去,只留下一道深刻的、带着泥土和烟草气息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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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声明一下,我的大多数图源自网络,侵权可删
蔚烬感谢这个宝宝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