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猎道比预想中更加难行。越往前走,草木越是茂密纠缠,几乎要将本就模糊的小径完全吞噬。板车沉重的轮子不时陷进松软的泥地里,需要刘耀文和严浩翔合力才能推出。马嘉祺走在最前,手中一根削尖的粗木枝既作探路,也随时可以作为武器。
褚清沅紧跟在板车旁,呼吸因紧张和跋涉而微微急促。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味,偶尔传来不知名动物的窸窣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次都让她心头一跳。她一只手始终按在藏着匕首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扶着车上的货罐,确保它们不会在颠簸中倾倒。
马嘉祺前面就是那片沼泽边缘了。
马嘉祺在一处略微开阔的地方停下,压低声音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黑黢黢的、似乎比别处更暗沉的地面
马嘉祺多年前走过时,这里尚有窄道可通,如今不知被水淹了多少。跟紧我,每一步都踩实。
他率先踏入那片区域,脚下发出轻微的、令人不安的“噗嗤”声。刘耀文和严浩翔对视一眼,调整了拉车的姿势,更加小心翼翼地跟上。
褚清沅走在最后,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尽量踩着有草根或露出水面的小块硬地。脚下的泥土湿滑软烂,带着一股腥气。月光偶尔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投下几点惨白的光斑,勉强照亮前方几人模糊的背影和板车轮廓。
忽然,拉车的严浩翔脚下猛地一滑!
刘耀文小心!
刘耀文低喝一声,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死死拽住车辕。但严浩翔的半只脚已经陷入一处看似坚实、实则松软的泥坑,板车随之倾斜,眼看一个货罐就要滑落!
褚清沅心脏骤停,想也不想扑上前,用整个身体抵住即将倾倒的罐子。罐子稳住了,她脚下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打滑,整个人向侧面歪倒!
电光石火间,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是走在稍前方的马嘉祺,不知何时已折返,另一只手迅速扶正了货罐。
马嘉祺抓紧。
他声音低沉短促,手上力道极大,几乎将褚清沅半提起来,带到一处相对干燥的土埂上。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快得惊人。
严浩翔也被刘耀文及时拉出泥坑,只是裤腿和鞋子沾满了黑泥,颇为狼狈。
马嘉祺没事吧?
马嘉祺松开褚清沅,目光快速扫过她和货品。
褚清沅惊魂未定,摇摇头,感觉被他抓过的手臂隐隐发麻。
褚清沅没事……货也没事。
严浩翔喘着粗气,后怕道
严浩翔这鬼地方,比黑风坳还险。
马嘉祺噤声。
马嘉祺忽然抬手,示意所有人静止,侧耳倾听。刘耀文也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目光如电,射向左侧黑暗的林深处。
褚清沅屏住呼吸,只觉夜风似乎带来了远处极轻微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动静——像是……金属轻微磕碰的叮声,还有压抑的、模糊的人语。
有人!而且离他们并不算太远!
马嘉祺和刘耀文交换了一个眼神。马嘉祺极快地打了个手势——绕开,加速,保持安静。
四人不再试图走那几乎不可辨的“正道”,而是沿着沼泽边缘,尽量挑拣树木稀疏、地面看着更硬实的区域,近乎蹑足而行。板车成了最大的拖累,每一次轮子转动都似乎能发出惊天的响声,他们不得不花费更多力气将其抬起,缓慢移动。
那隐约的声响时断时续,似乎也在移动,方向大致平行,但并未向他们这边靠近。或许是另一伙走夜路的?还是……王彪的人,在预设的埋伏点等不到人,开始沿着可能的小道搜索?
冷汗浸湿了褚清沅的后背。她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紧紧锁住前方马嘉祺的背影。那背影在晦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挺拔稳定,仿佛一根定海神针,莫名让她狂跳的心安定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脚下泥泞湿滑的感觉终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相对坚实干燥的土路。那片令人窒息的沼泽地被甩在了身后,林间的空气似乎也清爽了些。
马嘉祺停下脚步,再次仔细倾听。远处那可疑的声响已经彻底消失,只有夜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马嘉祺暂时安全了。
他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马嘉祺再往前三里左右,就能接上官道岔口,天也该亮了。
众人松了口气。严浩翔几乎瘫坐在地,揉着酸痛的手臂。刘耀文依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紧绷的肩线稍微放松了些。
褚清沅靠着板车,这才感到双腿酸软得厉害,心脏还在胸腔里余悸未平地重重跳动。她看向马嘉祺,发现他额角也有细密的汗珠,刚才在沼泽边拽她那一下,显然也耗费了极大精力。
褚清沅刚才……多谢大哥。
她轻声道。
马嘉祺看了她一眼,夜色中眸光深邃
马嘉祺你反应很快,护住了货。
顿了顿,他又补充
马嘉祺下次,先顾好自己。
这话听起来像是责备,但褚清沅却从中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休息片刻后,队伍继续前行。果然如马嘉祺所言,天色将明未明时,他们拐上了一条虽然狭窄但明显是人工修整过的岔路。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一条较为宽阔的土路出现在眼前,正是通往镇上的官道支线。
此时,东方天际已露出鱼肚白,晨光熹微,驱散了黑夜的寒意和恐惧。
四人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尽管一夜未眠,疲惫不堪,但总算平安绕过了最可能遇伏的区域,并且没有丢失货物。
马嘉祺走吧,趁早市开门前赶到铺子。
马嘉祺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率先踏上官道。
当蒋家杂货铺的伙计打着哈欠卸下门板时,看到的就是风尘仆仆、带着满车货物出现在门口的四人。得到通报的蒋明谦很快从后院转出,看到他们这副模样,英挺的眉微微一挑。
蒋明谦褚姑娘,马兄,几位这是……连夜赶路?
他目光扫过几人沾满泥点的衣裤和难掩倦色的脸,尤其是褚清沅有些散乱的发髻和苍白的脸色。
褚清沅让蒋公子见笑了。
褚清沅定了定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褚清沅想着早些把货送来,免得耽误铺子里的生意,就走了趟近路,不甚好走。
蒋明谦何等精明,察言观色,便知其中必有隐情,但并未点破,只温和笑道
蒋明谦辛苦诸位了。货既已送到,便请入内喝杯热茶,歇息片刻。账房先生稍后便来清点结算。
马嘉祺拱手
马嘉祺多谢蒋公子。货已送到,我们便不多叨扰了,家中还有事需料理。
蒋明谦既如此,我也不强留。
蒋明谦示意伙计帮忙卸货,又看似随意地道
蒋明谦对了,前几日铺子里新到了些上好的茶油和蜂蜡,品质极佳,价格也公道。我记得褚姑娘之前提过想尝试改进皂品,若有兴趣,不妨看看。另外
他目光掠过马嘉祺和褚清沅,语气多了几分郑重
蒋明谦若往后送货,路上觉得不太平,可提前捎个信来,我让铺子里的伙计或请两位可靠的脚夫,到前面岔口接应一段也是可以的。
这话里的回护之意,不言而喻。
褚清沅心中一动,与马嘉祺交换了一个眼神。马嘉祺微微颔首,代为答道
马嘉祺蒋公子美意,我们心领了。若有需要,定当开口。
离开蒋家铺子,怀揣着新结的货款和蒋明谦额外赠送的一小包试用茶油、蜂蜡,四人走在逐渐喧闹起来的街道上。
阳光驱散了最后一丝夜色,也似乎驱散了心头的阴霾。但每个人都知道,昨夜沼泽边的惊魂和那可疑的声响绝非偶然。王彪,或者他背后的人,就像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并未放弃。
马嘉祺先找地方吃些东西,歇歇脚,再买些家里需要的东西回去。
马嘉祺做了决定,目光扫过褚清沅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
马嘉祺顺便……给你买双结实点的鞋子。
褚清沅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那双沾满泥泞、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绣鞋,鞋帮处还因为之前的拉扯有些开线。一股暖流,混杂着昨夜残留的惊悸和后怕,悄然涌上心头。
险途虽过,暗涌未歇。但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并且,平安地完成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次送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