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着扶苏转身要跑,厉声喝止的瞬间,声音里竟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待蒙恬等人追上去时,他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几乎触到扶苏脸颊的错觉——那眉眼,那鼻梁,分明就是他记忆里那个总爱攥着他衣袖的孩童,只是长开了,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陛下?”李斯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见嬴政望着扶苏消失的方向出神,试探着问,“可要回宫调兵?”
嬴政摆摆手,目光却被巷外的动静吸引。几个捧着新收玉米的百姓正路过,见了他这身气度不凡的打扮,竟纷纷跪倒在地,嘴里念叨着:“多谢陛下赐下的好粮食!陛下万年!”
他愣住了。
往前走了几步,街角的妇人正给孩子喂着红薯,见了他便笑着招呼:“陛下巡查来啦?快尝尝咱家这新收的红薯,甜着呢!”连路边玩耍的孩童都追着喊“陛下好”,小脸上满是真切的欢喜。
嬴政越走越心惊。他微服私访本是为查吏治,却没料到这小镇百姓对“皇帝”的拥戴竟到了这份上,言辞间句句不离“新粮”“棉衣”“救命之恩”,说的都是他从未下令推行的举措。
“这些……都是谁做的?”他拉住一个老农,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老农以为他在考较,乐呵呵地答:“自然是陛下您啊!前阵子那位年轻的‘陛下’带着新种子来,教咱们种土豆、玉米,还分了好多粮食,说是陛下您的恩赐呢!”
嬴政这才恍然——原来扶苏借着他的名义,做了这么多事。他看着百姓们脸上发自内心的感激,听着他们细数“陛下”的好处,心里五味杂陈。蒙恬追了一圈回来,拱手道:“公子跑太快,属下没追上。”
嬴政摆摆手,目光扫过街边新立的石碑,上面刻着“感恩圣恩,五谷丰登”八个字,笔锋稚嫩,却透着虔诚。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些天来,百姓口中的“圣恩”,文武百官称颂的“陛下仁政”,竟全是扶苏的功劳。
“回宫。”他转身往马车走,脚步有些沉。
李斯跟在后面,见陛下神色复杂,忍不住道:“百姓感念圣恩,足见陛下德被四海……”
嬴政苦笑一声,没接话。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想起方才扶苏喊的那声“父皇”,又想起百姓们笃定的眼神——此刻若说那些好事不是他做的,谁会信?
马车驶离小镇时,他掀帘回望,见夕阳下的田埂上,几个孩童正举着红薯奔跑,嘴里喊着“陛下万岁”。嬴政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这“冒名顶替”的账,该好好跟扶苏算算了。只是算账之前,得先把那个跑掉的儿子,抓回来才行。嬴政坐在临时行营的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指尖捻着竹简的边缘,眉头越皱越紧。
最上面一本是郡守呈上来的,字里行间满是溢美之词,说陛下亲授新粮种植之法,令辖内秋收倍增,百姓户户有余粮,特绘《丰收图》献上。旁边几本来自各县,有的夸“陛下”亲赠药材治好了疫病,有的赞“陛下”改良农具让耕作省力,甚至还有乡绅联名上书,请求为“陛下”立生祠,以颂恩德。
“这些……”嬴政拿起一本,竹简上的墨迹还带着新干的痕迹,“朕何时去过这些地方?何时见过这些乡绅?”
李斯站在一旁,看着陛下指尖点过的“亲授”“亲赠”,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敢戳破——总不能说这些功劳其实是那位冒名的大公子立下的。他只能干咳一声,委婉道:“或许是……百姓感念陛下平日勤政,将好事都记在了陛下名下?”
嬴政放下奏折,目光扫过案上另一叠竹简,那是蒙恬派人加急送来的,详细记录了扶苏在各地的行踪:教农人种土豆、推广曲辕犁、分粮赈灾……桩桩件件都写得清清楚楚,末尾还附了句:“公子所到之处,百姓皆呼‘陛下圣明’。”
“好一个‘陛下圣明’。”嬴政低声重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指尖却在案上轻轻敲击着,“他倒会借朕的名头。”
正说着,外面传来通报,说是镇上的百姓自发组织了队伍,捧着新收的粮食和布匹,要来给“陛下”献感恩礼。嬴政抬头看向窗外,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欢呼声,心里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对着李斯道:“你说,朕现在出去告诉他们,那些好事都不是朕做的,他们会信吗?”
李斯噎了一下,半晌才道:“百姓只知实惠落在了身上,是谁的名义,或许……并不重要。”
嬴政沉默了。他看着案上那些称颂“皇帝”的奏折,又想起方才百姓们真切的笑脸,忽然觉得,这顶“冒名”的帽子,戴得倒也不算亏。只是那个跑掉的扶苏……他拿起一枚玉佩,摩挲着上面的龙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传旨,”他忽然开口,“让蒙恬扩大搜索范围,务必……把扶苏给朕找回来。”
至于那些算不清的功过账,等找到了人,再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