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生锈的铁皮棚顶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声响，混杂着远处隐约的、非人的嘶嚎，构成了这末世三年最寻常的白噪音。马嘉祺的皮鞋踩过积水荡漾的地面，水纹里倒映出他一丝不苟的白大褂下摆，以及腰间那支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高斯手枪。
这片曾经的市立图书馆如今成了临时清理点，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他的几名武装手下正利落地给几具还在抽搐的“东西”补枪，爆头的声音短促而果决。
马嘉祺的目光却越过这些，落在角落一堆废弃的实验器材后面。那里，半蜷着一个身影，穿着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裙子，裸露的皮肤苍白，却意外地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尸斑或腐烂痕迹。
他走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身影动了一下，抬起头。
那是一张干净得过分的脸，甚至称得上清秀，只是缺乏血色。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圆，瞳仁是纯粹的、孩童般的黑，里面映出他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的脸，没有恐惧，没有憎恨，只有一丝茫然的、小动物般的困惑。
一个……没有变异特征的感染者？或者说，一个保持着人类外表的……丧尸？
马嘉祺蹲下身，饶有兴味地审视着她。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而是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视线缓慢地追随他的手指。然后，她微微歪过头，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嗬…嗬…”的气音，不像威胁，倒像幼猫的呜咽。
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马嘉祺惯常冰冷沉寂的心湖。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镇静剂注射笔，动作流畅而精准地扎进了她的颈侧。
她身体轻轻一颤，那双小鹿眼里掠过一丝不适，但并没有挣扎，只是就那样信任地、或者说茫然地看着他，直到意识涣散，软倒下去。马嘉祺伸手接住，将她打横抱起。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清理干净，所有数据带回。”他对着手下吩咐，声音依旧是他惯常的、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与周围地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别墅的地下实验室，是另一个世界。恒温恒湿，灯光明亮得不带一丝阴影，各种昂贵的仪器沉默地运转，发出低低的嗡鸣。空气里只有金属、消毒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马嘉祺身上的冷冽清香。
安宴被固定在冰冷的合金试验台上，四肢被皮带束缚。强光打在她脸上，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马嘉祺戴着无菌手套，手里拿着抽取脊髓液的长针。他的眼神专注，是纯粹的研究者看到稀有标本时的光芒。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安宴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下。她看向马嘉祺，那双大眼睛里迅速弥漫起一层水汽，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委屈。她呜咽着，开始轻轻挣扎，被固定住的手腕磨蹭着皮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马嘉祺的动作顿了顿。
然后，他看见她抬起被固定住的手腕，努力地、笨拙地，用额头蹭了蹭他拿着针管的那只手臂。一下，又一下，带着小兽寻求安慰般的本能。
那温暖的、带着轻微颤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无菌手套，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马嘉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垂眼看着试验台上的安宴，她正用那双濡湿的、纯净得容不下一丝杂质的眼睛望着他，仿佛他是她全部的世界，唯一的依靠。
真是……荒谬。
他心底冷笑。一个没有理智，只有本能的怪物，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可那针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推进分毫。
几分钟后，他猛地抽回了手，将长针扔进一旁的托盘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扯下手套，面无表情地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
“起来。”他说，声音有些发紧。
安宴似乎感知到危险解除，乖乖地坐起来，依旧用那双眼睛望着他，甚至还试探性地，又用脑袋蹭了蹭他的白大褂衣角。
从那天起，安宴成了这栋冰冷别墅里一个特殊的存在。她不再被绑上试验台，活动范围从实验室扩大到了整个别墅。
马嘉祺开始像养一只稀有的宠物一样养着她。
他发现她只吃生肉，但对人肉表现出本能的厌恶和恐惧。于是他专门有一个冰箱，用来存放最新鲜的、切成适合入口大小的生牛肉和禽肉。
喂食成了日常。
马嘉祺坐在椅子上，安宴就蹲在他脚边的地毯上。他用叉子叉起一块暗红色的牛肉，递到她面前。她会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像小松鼠一样用门牙叼走，然后小口小口地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偶尔抬起眼看他一下，眼神温顺又满足。吃完后，她会习惯性地用头顶蹭蹭他的膝盖，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自己的名字。
“马、嘉、祺。”他指着自己，一字一顿。
安宴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啊……啊……”的音节，有些焦急地看着他。
“没关系，”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的温和，“慢慢来。”
他甚至允许她在他看书时，蜷在旁边的沙发上玩那些不会发出噪音的软胶玩具，或者只是抱着一只靠垫，安安静静地睡觉。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苍白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浅金，她睡着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马嘉祺会看着这样的她，看得失神。
他完美无缺的理性无法解释这种行为，更无法解释心底那股日益滋生的、陌生的情绪。他试图将其归类为对稀有样本的保护欲，或者是对一个“完美失败实验体”的持续观察。
可当他在一次外出搜寻物资，遭遇小规模尸潮耽搁了半小时，回到别墅看见安宴正赤着脚，茫然地站在紧闭的大门后，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甚至不会哭出声），在看到他瞬间眼中迸发出的、如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惊喜，并且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不住磨蹭时——
马嘉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某个部分，轰然塌陷了一块。
那种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叫恐慌。他竟然在害怕，害怕失去这个不会说话、智力如幼童的“怪物”。
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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