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临走前，在双方长辈含笑的目光注视下，止戈和凌月汐有些生疏却又礼貌地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拿出手机添加了社交软件的好友。整个过程止戈都有些紧张，操作手机时指尖微微发颤，而凌月汐则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礼貌。
两家人站在餐厅门口互相道别。尹管家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凌正豪和凌月汐先后坐进车内。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最终汇入夜晚的车流，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街道尽头。
止水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最终化为一声沉重而绵长的叹息：“唉……”
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感伤，有怀念，也有无奈。
“爸？”止戈察觉到父亲情绪的低落，不禁轻声喊道，语气里带着关切。
止水仿佛这才从遥远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拭了一下不知不觉已然湿润的眼角，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没事，爸爸只是……突然有些有感而发。”
他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车灯，声音变得有些悠远而沙哑：“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快得让人害怕。一转眼，凌伯伯头发都已经全白了。而你和……和小汐，也都长这么大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泪光更盛，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遗憾和悲痛：“你凌叔叔和秦阿姨要是还在……看到小汐出落得这么优秀、这么漂亮，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多骄傲啊……他们是最疼小汐的……”
止戈看着父亲如此伤怀，心中也泛起酸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疑问：“爸……小汐的爸爸妈妈，当年……到底是怎么没的？”他只知道是意外，但具体细节从未有人详细告诉过他。
止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去回溯那段痛苦的记忆。他转过身，看着儿子清澈困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当年的泪水：
“他们出事的时候……你才六岁多一点儿。那天，你还在家里，抱着你精心准备了好几天、要送给小汐当生日礼物的，兴奋地等着去凌家参加小汐的生日派对。”
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场景：“我们一家三口兴高采烈地到了凌家那栋漂亮的大房子门口……但是，来开门的，只有脸色惨白、眼睛红肿的尹管家……”
止水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告诉我们……就在前一天晚上，小汐的爸妈开车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在跨海大桥上，被一辆严重超速、失控的大货车……狠狠地撞上了……他们的车……直接冲破了护栏，掉进了下面汹涌冰冷的江水里……”
他闭上眼，痛苦地摇了摇头，仿佛那样就能驱散脑海中的惨状：“救援队打捞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才把人和车找到……可是……可是……”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江水太急，冲击力太大……车都变形了……人……人也已经……面目全非了啊……”
止戈静静地听着，父亲沉重而痛苦的叙述，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已久的、模糊的盒子。
他恍惚记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天，天气似乎很好，阳光灿烂，他穿着小西装，被妈妈牵着手，站在一栋非常非常漂亮的房子面前，他记得他的爸爸，那个在他印象里总是笑呵呵的爸爸，当时却弯着腰，用手帕捂着脸，哭得浑身都在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的，上气不接下气，悲伤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他当时无理解的浓重的悲伤和压抑。
因为年纪太小，时间又过去了太久，他早已忘记了当时哭泣的原因，只剩下那个父亲崩溃哭泣的画面碎片深深印在脑海里。
直到此刻，父亲带着泪水的诉说，才终于为那段模糊的童年记忆，填上了清晰而残酷的注脚。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止戈看着父亲依旧泛红的眼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终于明白，那场车祸，夺走的不仅仅是两条生命，更彻底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轨迹。
车窗外的城市霓虹如同流动的彩带，无声地滑过深色的车窗玻璃，在车内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平稳的嗡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出风声。
凌月汐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爷爷凌正豪身上。老人此刻正微微仰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仿佛在小憩。但凌月汐敏锐地注意到，爷爷那平时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似乎因刚才的情绪波动而散落了一缕在额前，显得有几分落寞。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爷爷那紧闭的眼睫在窗外偶尔掠过的灯光下，清晰地沾染着未干的湿意，眼角处泛着不易察觉的微红，甚至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也几不可查地轻轻颤抖着。
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沉溺在某种难以排遣的悲伤回忆里。
凌月汐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了，泛起细密的疼。她很少见到爷爷如此外露的情绪，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人，此刻却因为忆及往事而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覆在爷爷那只微颤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微凉，动作轻柔，带着无声的担忧和抚慰。
凌正豪似乎被这轻微的触碰从沉思中唤醒。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果然还残留着些许血丝和水光，但他很快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退。他转过头，对上孙女写满担忧的黑色眼眸，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和疲惫。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反手将凌月汐微凉的手握在掌心，那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缓慢而充满了慈爱，仿佛在说：“爷爷没事，别担心。”
一切尽在不言中。
凌月汐只是回握住爷爷的手，用力点了点头。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一种无声的、深厚的祖孙之情在静谧的车厢里静静流淌，温暖着这个略带伤感的夜晚。车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飞速地向后掠去，仿佛要将那些沉重的过往都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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