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谢俞被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他皱着眉把脸埋进枕头,那上面还残留着贺朝常用的洗发水味道,淡淡的雪松香。他听着外面那个家伙显然试图放轻、却依旧难免毛躁的动静,嘴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第七年了,贺朝依然没能学会安静地准备一顿早餐。
谢俞在床上赖了五分钟,最终还是挣扎着起身。夏季晨光已经有些灼人,他眯着眼推开卧室门,看见贺朝背对着他,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接住从料理台上滚落的鸡蛋。那人穿着宽松的白色背心,后颈的发梢被汗水微微浸湿,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笨手笨脚。”谢俞轻声说着,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即将坠落的鸡蛋,动作流畅得仿佛排练过千百遍。
贺朝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时眼睛里满是惊喜:“吵醒你了?本来想做个爱心早餐端到床前的。”他指了指料理台上已经有些焦边的培根和切得歪歪扭扭的水果,“看来惊喜泡汤了。”
谢俞扫了一眼战场般的厨房,轻轻摇头:“惊喜没有,惊吓倒是十足。”他走到咖啡机前,放入咖啡豆,“你去摆桌吧,这里我来收拾。”
这样的早晨在他们同居的七年里重复了无数次,每一次却都带着新鲜的熟悉感。贺朝总会笨拙地想制造浪漫,而谢俞总是那个默默收拾残局的人,不同的是,如今的谢俞早已学会在收拾时不经意地露出微笑,而贺朝也早已熟悉他每一个微表情背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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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后,两人各自开始工作。贺朝的书房正对阳台,夏季茂盛的绿植几乎要探进窗来。他是一名自由插画师,工作区域总是堆满画材和草图,色彩斑斓得像打翻的调色盘。而谢俞是建筑事务所的设计总监,他的书房整洁得近乎冷酷,每一支笔都有固定的位置。
上午十点,谢俞正在视频会议中,贺朝轻轻推门进来,举着一块写字板:“午饭想吃什么?我买了新鲜的虾。”
谢俞瞪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在开会,但眼神里没有真正的责备。贺朝却得寸进尺地走到镜头盲区,用口型夸张地说:“蒜蓉的?油焖的?还是白灼?”
“都可以。”谢俞无奈地低声道,迅速结束了通话,转身抓住正准备溜走的贺朝,“你故意的?”
贺朝笑得像只得逞的猫:“就想看看你工作时严肃的样子,谢总监。”
这样的打扰在七年里从未间断,但奇怪的是,谢俞从未真正感到厌烦。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贺朝总能精准地在他工作压力最大时出现,用这种看似幼稚的方式让他暂时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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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突然下起了暴雨,原本计划的外出采购只得取消。贺朝翻出几张老电影光盘,拉着谢俞窝在沙发上。
“《怦然心动》,你看过多少遍了?”谢俞看着电视上熟悉的画面,无奈地问。
“经典永不过时。”贺朝把脑袋枕在谢俞腿上,“而且每次看都有新感受。”
电影放到一半,谢俞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贺朝的头发,目光却已经飘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他想起七年前他们刚搬进这间公寓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两人因为家具摆放争论不休,最后却笑着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跳舞。
“想什么呢?”贺朝仰头看他,倒着的脸上眼睛显得格外大。
“想起搬家那天。”谢俞简短地回答。
贺朝立刻会意,笑得眼睛弯起来:“那天你坚持书桌必须朝东,说早晨的阳光能激发创造力,结果第一周就被晒得换了位置。”
“总比你坚持要把马桶盖换成镶钻的强。”
“那是年轻不懂事!”贺朝抗议道,伸手去挠谢俞的痒,两人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雨声渐密,电影成了背景音,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七年前的糗事到上周在超市遇到的奇葩顾客。时间在这种对话中仿佛变得具象,谢俞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流动——不是汹涌的江河,而是温暖的涓流,悄无声息地雕刻着他们的共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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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雨停,两人终于出门采购。超市里冷气充足,贺朝推着购物车,习惯性地在零食区徘徊。
“不能再买薯片了,上次你说要减肥。”谢俞无情地把已经进入购物车的薯片放回货架。
贺朝委屈地撇嘴:“工作时候需要零食灵感。”
“水果也能给你灵感。”谢俞往车里放了盒蓝莓,“而且你上周体检,医生说了什么?”
“知道了,谢医生。”贺朝举手投降,趁谢俞不注意又偷偷扔了包牛肉干进去。
这样的拉锯战每周都会上演,结果也总是大同小异——谢俞会默许一两样不那么健康的零食,而贺朝则会乖乖吃掉大部分蔬菜。这是一种经过多年磨合达成的微妙平衡,比任何合同都牢固。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积水的地面染成橙红色。贺朝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新开的甜品店:“听说那家的提拉米苏很好吃。”
谢俞看着对方眼中熟悉的光芒,无奈道:“刚说完要健康饮食。”
“偶尔一次嘛,七周年纪念日快到了,就当提前庆祝。”贺朝拽着他的胳膊过马路,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店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冷气裹挟着甜香扑面而来。贺朝把脸贴在冰柜上,认真研究每一款甜品,侧脸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谢俞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约会,贺朝也是这样的神情,在冰淇淋店前犹豫不决了整整十分钟。
“要提拉米苏和抹茶千层。”贺朝最终决定,掏出钱包时不小心带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小票,上面有谢俞随手画的向日葵——他工作时的小习惯。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看着他们的互动微微一笑:“两位感情真好,是来庆祝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贺朝骄傲地抬头:“七周年。”
女孩略显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即真诚地笑道:“恭喜你们,真令人羡慕。”
走出店门,贺朝用手肘碰了碰谢俞:“听见没?人家羡慕我们呢。”
谢俞没接话,但接过甜品袋时,手指轻轻勾住了贺朝的小指,一个微小到几乎不被察觉的动作,却让贺朝笑得更加灿烂。
这种不经意的亲密已深入骨髓,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仅仅是并肩行走时的距离,手指相触时的温度,就足以传达一切。七年时间,早已将他们磨合得像一对契合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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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谢俞在书房加班修改设计图,贺朝则在客厅赶稿。十一点左右,谢俞听见外面传来烦躁的踱步声——贺朝遇到创作瓶颈时总会这样。
他保存好文件,起身泡了杯蜂蜜茶放在茶几上:“又卡住了?”
贺朝瘫在沙发上,把脸埋进靠垫:“编辑催稿,灵感枯竭,人生无望。”
谢俞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这次是什么主题?”
“夏日回忆,要温暖治愈向的。”贺朝闷声道。
谢俞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你非要带我去海边,结果遇上暴雨,浑身湿透还坚持在雨中野餐。”
贺朝抬起头,眼睛微微发亮:“后来在便利店借烘干机,店员看我们的眼神像看疯子。”
“还有第二年夏天,你在我生日那天偷偷学了三个月吉他,要给我惊喜,结果弹得五音不全,被邻居投诉。”
“那不是五音不全,是艺术表达!”贺朝抗议,但嘴角已经扬起,“不过你当时笑得前仰后合,一点面子都不给。”
回忆如潮水涌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从初识的笨拙暧昧到热恋的疯狂,从第一次争吵到第一次和解。七年时光在对话中缓缓展开,像一部慢镜头电影,每一个帧都饱含温度。
“其实,”贺朝突然安静下来,声音变得轻柔,“我最记得的是第三年夏天,我父亲住院,你请了一周假,每天陪我在医院走廊守夜。那时候我才真的确定,就是你了。”
谢俞微微一怔,他很少听贺朝提起那段艰难时光。他伸手握住贺朝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虎口处的旧伤——那是贺朝大学时为了给他做生日礼物,不小心被雕刻刀划伤的痕迹。
“我也记得,”谢俞轻声回应,“你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做了一顿难吃得要命的病号饭。”
贺朝笑起来,眼角已有细纹,在谢俞眼中却比任何风景都迷人。时光带走了一些东西,比如冲动,比如不安,但也留下了更珍贵的——比如理解,比如默契,比如无条件的信任。
深夜一点,贺朝终于灵感迸发,埋头作画。谢俞没有回书房,只是拿了个靠垫坐在地板上,继续修改平板上的设计图。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却又在偶尔抬头时相视一笑。
凌晨三点,贺朝终于完成初稿,兴奋地展示给谢俞看:画面上是两个背影,在夏日的夕阳中并肩行走,影子拉得很长,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是我们。”贺朝声音带着疲惫的满足。
谢俞端详良久,轻声道:“影子画反了,你总是站在我左边。”
“艺术加工嘛。”贺朝笑嘻嘻地凑过来,吻了吻他的额头,“睡觉吧,谢总监,明天还要上班。”
卧室里,空调低声运转。贺朝很快入睡,手臂习惯性地搭在谢俞腰际。窗外,城市已经沉寂,只有零星灯火点缀黑夜。
谢俞在朦胧中想起七年前,他们刚同居时的第一个夏天。那时总是担心激情褪去后还剩下什么,害怕日常的琐碎会磨平爱情的棱角。如今他才明白,那些曾被轻视的日常,才是爱情最坚实的模样。
它不是烟花绽放的瞬间绚烂,而是长明的灯火,不耀眼,却足以照亮一生的路。
第七年夏天,爱情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它沉淀在每一个清晨共享的牙刷杯里,藏在每一次争吵后默契的和解里,生长在每一句“我懂了”和“有我在”之间。它不再是需要证明的东西,而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存在。
谢俞轻轻转身,在黑暗中描摹贺朝的轮廓,然后将自己埋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雪松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伴随着平稳的心跳声,他沉入梦乡。
明天,第八年的第一个清晨,依旧会有厨房的叮当声作伴。而他们已经学会,不再惧怕时间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