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拢了拢白狐毛滚边的裘衣,这个动作让景月瞬间红了眼眶——十年前林殊策马离京时,也是这样拢紧她系的狐毛围巾。
"下马。"她哑着嗓子下令,玄甲军齐刷刷驻步。自己却僵在鞍上,直到掌心被缰绳勒出血痕。
那人离她不过十丈距离,她却已走了十年。
元嘉二十年的冬天太冷,
元嘉三十年的冬天,故人重逢。
雪地反射的冷光里,她看清他眼角细纹和发间银丝。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连站立都要靠着城门石壁借力。
"苏某见过郡主。"他行礼时裘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烧伤。那是赤焰军铁手环烙下的印记,曾经戴在她送的红绳下方。
景月突然拔出佩剑。
玄甲军惊呼声中,剑尖挑开他衣襟——心口位置赫然有道箭疤,正是当年她射偏的那支雕翎箭所伤。
"骗子。"剑锋抵着他咽喉颤抖,"你说会回来教我射箭……"
风雪呼啸间,仿佛有少年呼喊——
【"最多三个月!"
喊声混着风雪传来,
"回来教你射落北斗星!"】
言犹在耳。
梅长苏垂眸看着剑尖,忽然咳嗽起来。
咳出的血沫溅在雪地上,像极了那年梅岭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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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江左盟是你的手笔?"景月捏着黑子,看烛火在梅长苏脸上投下摇曳的影。
他执白子的手顿了顿:"下棋嘛,有时候的暗棋,比想象中多。"
棋子落在她当年的杀招上,"比如这步'亢龙有悔'..."
"是我教的。"她突然按住他手腕,"你当年根本不会下这么狠的棋。"
密室陷入死寂。
炭盆爆出个火星,照亮案上那局残棋——分明是当年祁王府没下完的那盘。
萧景月看着眼前人无声的泪珠,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青骢马过白玉桥,
当年同看柳絮飘。
君执吴钩我执伞,
一错江湖各迢迢。
金钗已系他人发,
犹记共谱《念奴》调。
夜雨重翻旧诗稿,
墨痕如泪烛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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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回北离。"景月扯开大氅系带,露出一抹苦笑,"楚河答应借兵十万..."
已经是“楚河”了啊……
梅岭的血压住了所有的不甘心。
"小月亮。"梅长苏突然用当年林殊的语气唤她,"看看你身后。"
朝阳升起的方向,玄甲军正在收整旗帜。
而更远处,大梁边境的炊烟袅袅升起,有孩童举着风车在雪地里奔跑。
"你要的从来不是复仇。"他替她系好大氅,"是让他们不必再经历我们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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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梅长苏的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时,副将才发现景月攥着块带血的帕子。
素白绢帕角上绣着歪扭的"殊"字,是当年她初学女红时的"杰作"。
"主子,追吗?"
她望着天地间白茫茫的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说过要带她去看江南的荷花,有人为她种满宫墙的海棠。
人活着一辈子,是不是永远都在悲伤?
记得小楼初画眉,
墨痕浅淡似烟垂。
君说功成归来日,
为我重描远山翠。
忽传塞外征人殁,
泪染嫁衣血色悲。
三载忽见旧时剑,
却闻他人唤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