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年的春天,冷的仿佛是另一个人间。
雪下得太大,
大到盖住了刑场上的血,
盖住了诏狱里的哭嚎,
却盖不住景月耳边挥之不去的丧钟声。
一下,两下……整整二十七声,为祁王府二十七口冤魂而鸣。
"公主,该喝药了。"
景月盯着帐顶的银熏球,那里头原该装着宸妃调的安神香,如今只剩冷灰。
她张嘴咽下补血的苦药,忽然尝到腥甜——原来是把舌尖咬破了。
就像那日咬破手指,在皇帝殿前写血书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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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紫宸殿
梁帝看着跪在阶下的女儿。
她素衣散发,额头结着血痂,是硬闯宫门时被金瓜卫士所伤。
——若是以前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望舒公主,高高在上宛若天上明月,怎么可能有人敢伤她半分?
那卷摊开的血书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林燮"二字,笔画像刀刻出来的。
"景月,"梁帝摩挲着镇纸,眼神晦暗不明,"你可知道,赤焰军谋逆的证据里,有林殊亲笔写的调兵令?"
她猛地抬头,喉间泛起铁锈味。
那是林殊的字迹不假,可内容分明是去年她撒娇要他写的"聘礼清单"!
那张玩笑般的纸上,赤焰主帅印变成了调兵符,"明月珠十斛"被朱笔圈出改成"伏兵十队"。
"父皇……"她膝行几步想抓龙袍下摆,却扑了个空,"七哥他——"
"你七哥自己认的罪。"
梁帝突然暴怒,掀翻的砚台砸在她肩上,
"他临死前还说'儿臣不悔'!"
墨汁泼在血书上,把"冤"字染成了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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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药穿喉而过,裹着白纱的手腕透出殷红。
景月在火海里看见林殊。
他的铠甲被血锈蚀成了褐色,却还死死护着胸前。
她拼命去掰那双手,发现里头攥着半截红绳——正是他出征那日,束发用的那根。
"小月亮……"幻象中的少年将军还在笑,"北斗星我摘到了……"
她低头看自己满是血泡的手,掌心静静躺着一颗带血的将星。
原来人痛到极致时,真的会笑出声来。
*
她看见七哥的囚室。
萧景禹的白衣上全是血指印,却还保持着皇长子的仪态。
当那杯鸩酒递到面前时,他居然对狱卒道谢,还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告诉景月……"毒发时他蜷缩着按住腹部,"《山海经》…在…多宝阁第三……"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兄长的歌谣,那是很多年前,祁王编来哄她睡觉的调子——
"北斗星,亮晶晶,"
"哥哥骑马妹提灯…"
"提灯照路三千丈…"
"不及…"
最后半句终究没能唱完。
*
梁帝晦暗的眼神扫视跪着的少女。
她当然是他的女儿,甚至还是他千娇万宠,捧在手心十五年的女儿。
可祁王也曾是他最骄傲的儿子,
宸妃也曾是他最爱的女人……
斩草除根,这个道理没有谁比他更明白,
很多年前,萧选的剑从父皇和皇兄的脖颈间划过时,他就无法更明白了,
但是,这个女儿……
萧选想起了很多,
那年雪夜,明月同辉的异象,
早已云游不见踪影的国师的批命,
神仙转世,身有功德……
他想起暗卫发现的书房里异常茂盛的花草,
想起小女儿练箭,受了伤总是好的特别快……
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又能活多久呢?
神仙转世,想必不凡,
那些个炼丹的道士也说过,
倘若以不凡之人的血肉为药……
*
空药碗放回原处,面无表情的宫女看着榻上高烧不退的小公主,这位昔日金尊玉贵的公主,心中居然难得起了一丝怜悯,
可这怜悯没有阻止她拔出匕首,毕竟,她是陛下的暗卫,
萧景月手腕上白纱越发殷红如血,
匕首又一次划破血肉的声音,伴着剧烈的痛楚,
那些年的疼爱,那些年的幸福,娘亲,哥哥,林殊哥哥,舅舅……
水中之月看似圆满,实则一碰就碎,
一切,都恍如一场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