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待下去了。一秒都不敢。
雪后初晴的阳光明澈得有些晃眼，透过覆盖着消融冰花的窗玻璃，在病房的浅色地砖上投下明亮耀眼的光斑。空气里残留着昨夜食物的最后一丝暖香，混合着消毒水的清冽，以及清晨特有的干净气息。
丁程鑫推开门时，怀里抱着的那一大束向日葵瞬间点亮了房间，热烈的金黄色花朵衬得他明朗的笑意都更耀眼了几分。
丁程鑫早啊云舒！看看咱们嘉裕的眼光！
他轻快地走到床头柜前，将花束妥帖地插入花瓶，动作干脆利落。
丁程鑫昨晚上睡得可还踏实？气色瞧着是真不错了。
他意有所指，朝着刘耀文的方向努努嘴，你笑着摇摇头。
嘉裕紧跟着进来，米白色的羊绒外套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团柔软的云朵。
她将带来的保温桶放在床头，微笑着打招呼：
嘉裕姐姐早！丁哥一早就念叨要来看看。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床头柜上那堆热气腾腾的早餐——一份细软白粥，水煮蛋，小菜，还有一个崭新的印着云朵图案的保温杯。视线最后落在安静地靠墙站着的刘耀文身上，带着了然的温和笑意，随即很快移开。
刘耀文站在那里，身姿是年轻人特有的挺拔，只是背脊线条显得有些过于板正，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的脸色有些熬夜后的微倦，眼神专注地投向你。那份专注里藏着未散的歉意和一丝固执的探寻，不再是惊弓之鸟般的惶然。他嘴唇紧抿着，但整个人立在晨光里，像棵被雪水洗过、枝叶舒展的树苗，有着属于他本身的韧劲儿和年轻的气息。
你的目光掠过刘耀文带来的、已经被你喝掉一半的白粥碗，最终落在床头柜那个簇新的保温杯上。你伸手拿过它，拧开杯盖，一股浓郁滚烫的新鲜豆浆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热气氤氲。
你低头啜饮一口豆浆，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丁云舒豆浆不错。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房间里沉重的空气锁。
刘耀文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光刺了一下眼睛。他飞快地抬眼看向你，那双眼睛瞬间睁得很大，里面翻涌的情绪混杂着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和被一点点微弱希望照亮的震动。紧抿的唇线不自觉地松开了一些，一直用力绷着的肩胛骨也悄然松弛下来。他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想让自己站得更稳些。
丁程鑫和嘉裕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丁程鑫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脸上笑容更深。
丁程鑫是吧？耀文别的本事不敢保证，挑吃的还是挺在行的。
他自然地接过话茬，化解了那一瞬间的聚焦感，目光扫过刘耀文。
丁程鑫这小子一看就是一大早就跑去食堂，估计连食堂开门是几点都不清楚。
嘉裕也微笑着开始整理你床头的物品，将你的水杯往更顺手的地方挪了挪。
阳光在花瓶里的向日葵花瓣上跳跃，房间里暖意融融。刚才那份紧绷的等待感，现在只剩下薄薄一层尚未褪尽的赧然和残留的紧张。
嘉裕我去问问医生今天查房的具体安排。
嘉裕轻声说道，体贴地将空间留了出来。
丁程鑫看了看窗外，伸了个懒腰。
丁程鑫嘿，帮我把走廊尽头那扇窗推开透透气？昨晚雪大，窗户有点水汽。
刘耀文立刻应声：
刘耀文好。
他快步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利落。在他出去带上门的一刹那，你明显感觉到一道视线飞快地在你身上掠过，带着点没来得及掩饰的探究和安心？
病房里只剩下兄妹两人。
丁程鑫走到窗边，背对着你。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上凝结的细小水珠。
你靠在床头的姿势更放松了些，目光落在手中那个依旧温热的保温杯上。
丁云舒哥。
丁程鑫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丁程鑫嗯？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延展。窗外的风带着雪后的凛冽清透吹进来，卷起一点豆浆的热气。
丁云舒你昨晚走的时候...嘉裕...你没事吧？你来真的？
你一连抛出好几个问句，丁程鑫摩挲窗沿的手指顿住了。他没有转身，只是肩膀似乎更沉了一点，背影透出一种无声的倾听与确认。
窗外，刘耀文似乎正在费力地推开那扇有点卡住的窗户，传来一点轻微的摩擦声。
在刘耀文回到病床边，刚刚把一瓶新鲜灌满的热水瓶放在地上的瞬间——
你忽然朝他的方向侧了侧身体，手向旁边刚挂好湿毛巾的支架够去。似乎是不小心扯动了腿上的固定架，你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极轻地吸了口气。
丁云舒毛巾挂歪了。
你指的是床边毛巾架上一块刚被你顺手搭上去的干毛巾。
刘耀文的反应几乎是立即的。他没有半点迟疑，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就跨到了你床边，俯下身体，伸长手臂去扶正那块在他看来明明挂得很正的毛巾。这个动作让他高大的身体自然地向你这边靠近、俯低，肩膀恰好就在你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晨风般清爽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他手指碰到毛巾边缘、全部注意力都在“完成指令”上的那一刻——
你的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停滞。原本伸向毛巾架的那只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妙的、自然的弧线，下一秒，便轻轻搭在了他因为俯身而微微绷紧的肩背处。
触感温热而坚实。
刘耀文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所有的动作、声音、甚至呼吸，都在这一刹那被彻底冻结。他猛地侧过脸，惊愕的视线撞进你近在咫尺的双眸里。
是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清晰的、甚至带着点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意图？
丁程鑫的背影依旧凝固在窗边，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察觉到身后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只有他背对着你们的姿势，像一个静默的守护者。
其实是他也不清楚该如何面对你。
但这一边——
没有预兆，没有犹豫。在刘耀文完全呆滞、身体因为震惊而瞬间僵硬成一块木头的状态下，你搭在他肩背上的手臂微微用力往回一揽——
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所有抵抗力量，极其顺从地、带着一种被驯服的茫然感，被拉得更加俯低。
然后，你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以一种极其短暂、迅捷、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出力量的姿态，将他半个上身拥向了自己！
他的侧脸不可避免地、温顺地靠在了你的颈窝边上。
你的下颌擦过他鬓角的碎发，带着暖意的馨香气息，混杂着病号服特有的干净味道，猛地将他整个吞没。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病号服下肩膀的轮廓和你胸腔轻微的起伏。
很快，这个拥抱只有半秒不到，快得像一个来不及捕捉的幻觉。
你甚至在他本能回蹭了一下、带着鼻音发出一个含混不清、像受惊小兽般的音节之前——
你松开了手，如同无事发生般，身体重新靠回了身后松软的抱枕里，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为了支撑他去够毛巾。甚欲盖弥彰地、象征性地拂了拂自己的肩窝位置。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被扰乱的暖流，和他心脏骤然在胸腔里炸开、猛烈撞击鼓膜的巨响，昭示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刘耀文像是被巨浪打翻的小船，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了小半步才站稳。他的脸色瞬间爆红，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根，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全是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茫然、巨大的狂喜和被这狂喜完全冲晕的不知所措！他一手还捏着那块被扶正的毛巾，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胸口，似乎想压住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毫无意义的音节。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你的脸上，像是想从中解读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而你，只是漫不经心地拿起豆浆杯，慢慢地喝着。阳光斜斜地打在你的侧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你微微颤动的、浓密的长睫毛，和那紧紧抿着的、试图压平嘴角的唇线。
耳根处，一片淡淡的嫣红正悄然晕开。
丁程鑫就在此刻转过身来。窗外的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脸上的笑容深不可测，目光扫过你强行镇定的脸，又掠过呆若木鸡、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还紧攥着毛巾、目光乱飞不知所措的刘耀文。
丁程鑫我也去找一趟医生。
他临走前揉了揉你的脑袋。
门轻轻合上，将阳光暂时隔绝在外。
病房里只剩下浓郁的豆浆香气、窗外隐隐的麻雀鸣叫、还有……对面那个人无法平复的、粗重得有些失控的呼吸声。
刘耀文还维持着拿着毛巾、僵立在床边的姿势。空气像是凝固的胶体。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冲刷血管的声音。刚才那短暂几秒的触感——肩背处有力的环抱、颈窝处温热的靠近、松软发丝擦过皮肤的微痒、还有那扑面而来的、让他头晕目眩的气息——在脑海中无限放大、慢放、反复冲刷。
他想确认。疯狂地想确认那是不是错觉。
你终于抬起了头，目光清凌凌地迎向他，没有回避。阳光把你的瞳仁映得像剔透的琥珀。
刘耀文的心猛地一紧。
丁云舒……毛巾给我。
你朝他摊开手掌，目光示意他手中那块无辜的毛巾。
刘耀文几乎是屏着呼吸，僵硬地、一寸寸地、像交出一个至关重要的信物般，将那团柔软干燥的织物递到了你手上。
你的手指在他微微发抖的指尖前停顿了半秒，然后稳稳接过毛巾，随意地搭在自己腿上。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放肆地涌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无数微小的尘埃在轻盈浮动。刘耀文看着你低头摩挲那块毛巾上的纹路，脸上的热度依旧灼人，胸膛里的鼓点丝毫未减，但一种奇异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安心感，像窗外奔涌的阳光，终于强势地穿透了所有残留的忐忑，将他密密包裹。
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这混杂着豆浆暖香、阳光和……你气息的空气全部吸进肺腑深处。指尖微动，一点点找回知觉和力量。
窗外的融雪水滴从檐角滴落，砸在下方的小水洼里，发出清晰悦耳的“嘀嗒”声。
一片寂静中，连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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