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两人一起做的。希延淘米,得闲生火;希延炒菜,得闲摆碗筷。
生活的工作得一起做。
饭后,莫得闲修理白天人家送来需要维修的东西。希延则批改学生的作业,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夜深了,江风起,新修的窗户严严实实,不再有冷风灌入。她收拾好作业本,抬头看见莫得闲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
“只是觉得……”他斟酌词句,“像梦。”
她起身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不是梦。”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
婚后第三个月,梅雨季还没完全过去,林希延才发现自己嫁了个“话篓子”。
这个发现来得突然。那天是礼拜天,两人都没事,坐在堂屋里补衣裳,希延缝莫得闲一件袖口脱线的褂子,莫得闲则修一只脱榫的凳子。
起初很安静,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窸窣声和刨子推过木头的沙沙声。
然后莫得闲就开始说话了。
先是从手里的凳子说起,讲这榫卯结构是明式的,清式的又不同,讲他在南京城里当钳工的事情,讲宜昌城里哪家的家具做得地道。
希延嗯嗯应着,手里飞针走线。
说着说着,话头就岔开了。
说到江对岸新开的茶馆,说书先生讲的《三国》漏了好几个章回。
说到码头仓库的老李头,明明六十了非要娶个二十岁的填房,被儿子打出家门。
说到西街米铺的秤有问题,他上回去买米,回来自己称,少了二两……
他说话时手里活计不停,刨花一片片卷曲落下,在地上堆起小小的丘。
林希延起初没在意,渐渐停了针,抬眼看他。
莫得闲正低头修榫头,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专注,嘴里却还在说着前天在街上看见两个黄包车夫为抢客打架的事,连人家骂的什么都学得惟妙惟肖。
“得闲。”希延轻声打断。
“嗯?”他抬起头,手里动作没停。
“你……”她斟酌着词句,“你话还挺多。”
莫得闲手里的刨子“嗤啦”一声滑出老远,在木凳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像被点了穴,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半晌才憋出一句,“吵着你了?”
那语气里的慌张和小心翼翼,让希希心头一软。她放下针线,摇摇头:“没有,就是……以前没见你这样。”
莫得闲放下刨子,两只手在膝上搓了搓,“我……我打小话就多,而且…做活时嘴不能闲着,嘴闲着脑子就懒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后来遇见你,来到宜昌,怕你觉得我不稳重,就、就憋着。”
希延怔住了,她想起初见时在船上的确他嘴就挺碎的,不过这些日子他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原来都是“憋着”。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不用憋着。”她轻声说,重新拿起针线,“我爱听。”
莫得闲眼睛亮了亮,迟疑着:“真的?”
“真的。”她低头咬断线头,“就是……慢慢说,别一口气说那么多,我记不住。”
他笑了,那笑容明朗得晃眼,“好,我慢慢说。”
从那天起,莫得闲的话果然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