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晨钟
民国二十八年,农历三月初七,宜嫁娶。
天还没亮透,林希延坐在周婆婆的梳妆台前,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
镜中人穿着半旧的绯红褂子——是周婆婆年轻时压箱底的衣裳,改过后合身得很,只是颜色褪了些,反倒添了分温婉。
她逃命路上压根没带喜庆颜色的衣裳,但林希延觉得穿着周婆婆的旧衣服也很好。
衣服也有婆婆的祝福,婆婆成婚时就穿着这个,周婆婆是把她婚姻的幸福传递给林希延。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周婆婆的手有些抖,木梳缓缓划过希延乌黑的长发。
她看着镜中,忽然想起母亲。若母亲在……母亲也会高兴自己能到幸福,对吗?
“孩子,莫哭。”周婆婆的手搭在她肩上,“新娘子要笑着出门。”
林希延抬手拭去,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想我娘了。”
“你娘在天上看着呢,她高兴。”周婆婆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是一对鎏银的丁香耳坠,“这是我出嫁时戴的,不贵重,你若不嫌弃……”
林希延眼眶又热了:“婆婆,这太珍贵了。”
“收着吧。”周婆婆小心为她戴上,“总得有点像样的首饰。”
耳坠轻晃,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她摸了摸冰凉的银饰,心里却暖了起来。
楼下传来敲门声,三轻一重,周婆婆下楼开门,莫得闲站在门外,同样穿着半新的靛蓝长衫,洗得发白,但熨烫得平整。他手里提着个竹篮,盖着红布。
林希延从楼梯上走下来时,莫得闲正将竹篮放在桌上。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愣住了。
这是希延第一次见他穿长衫,平日里做活时的短打换下,竟显出几分读书人的清朗。
而他眼中的她,红衣墨发,耳坠轻摇,在朦胧晨光里美得不真实。
“来了。”莫得闲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堂屋里已经布置好了。旧方桌上铺了块红布,摆着一对粗瓷碗,里面盛着清水权当酒。
桌上供着莫家人牌位。
太爷离开南京时身上背着全家的牌位,来到宜昌才开始惊细打磨,刨得光滑,用墨笔工整写着名讳。
太爷弯着腰把牌位放好,每一块在哪个位置。
“小胥啊,你坐着,你儿子今天结婚。”
“………”
看着太爷忙忙碌碌的样子,莫得闲眼里带着泪光。
太爷坐在上首的藤椅上,老人腰板挺得笔直,穿着浆洗得硬挺的对襟褂子,面带笑容。
“新妇来了。”太爷开口,声音苍老却有力,又带着笑,“我就说吧,我这个曾孙干什么我一眼就看得明白,他就是喜欢你,还好把握住了。”
林希延面红,走到老人跟前,屈膝行礼:“太爷。”
太爷高兴的不得了,“好孩子,得闲有福。”
“吉时到了。”周婆婆说。
仪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莫得闲和林希延并肩站在桌前。
一拜天地,其实只是朝着大门外的长江与远山。二拜高堂,便是向太爷和周婆婆深深鞠躬。夫妻对拜时,两人面对面站着,二人脸上都带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