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一开始宫尚角并没有反应过来,在宫远徵像小猫一样伸出软软的舌头舔他唇缝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是蒙的,后脑勺因撞在床上而隐隐作痛。
直到宫远徵开始上手扯他的衣带,宫尚角这才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人。
没想到被掀下去的人醉得厉害,竟敢再次扑上来啃宫尚角的嘴唇,不似之前小心翼翼,而是带着决绝和悲痛的撕咬。
方才宫尚角有所顾忌,推人的动作没舍得使全力,但这下他是真的动了怒,拎起宫远徵抬手甩了一个他结结实实的耳光。
宫远徵跪坐在床上,那一巴掌彻底把他从醉意中搡了出来,他仰着头,目光怔愣地看着站在床边的宫尚角。
“酒醒了?”宫尚角衣袍不整,头发凌乱,嘴唇上还带着被宫远徵牙齿咬出来的伤,然而他的表情阴沉着,双眸如一口深井,带着森森寒意。
“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宫远徵点点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宫尚角就转身离开了,没有片刻的犹豫和停留。
但其实只有宫尚角自己知道,那晚他心乱如麻,慌不择路地逃回了角宫,狂跳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不伦、不齿、不成体统。
最后宫尚角用刀在手心里划出一道口子,强行用疼痛压下混沌的思绪,就此尘封那段回忆。
然而在重生后两人外出留宿的一个相安无事的夜晚里,那些陈旧的回忆却汹涌澎湃地涌入宫尚角的脑海。
他盯着宫远徵的嘴唇,不可抑制地想到前世宫远徵不管不顾吻过来时的情形,不可自控地回想起那双唇的触感。
宫尚角的手指在宫远徵的唇角停留了很久,最终也没有碰上那薄薄的唇瓣。
他不敢,他怕自己一旦碰了,就会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宫远徵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好,然而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哥哥竟不在屋子里,于是他连忙下地去找。
刚一打开门,就见宫尚角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像尊门神。
“哥?”宫远徵疑惑地喊了一声。
宫尚角转头看过来,平静地道了声早。
“哥在这里站着干嘛?”
“勘察一下酒楼里的情况,”宫尚角瞥了一眼宫远徵前襟微敞的里衣,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一转身进了屋。
宫远徵也跟着走回屋里,关门前还向外张望了一眼,兴奋道:“哥发现什么了?”
“无事。”宫尚角坐在桌前倒了杯茶饮下,看着宫远徵哦了一声后也坐过来,推了推他的茶杯。
“哥帮我也倒一杯茶。”
宫远徵的衣襟依旧半开着,然而他本人却全然没有打理的意思。
“去把衣冠穿戴好。”宫尚角给他的杯子里斟了茶,悠悠开口道。
宫远徵跑去床边穿衣服去了,宫尚角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前一世宫远徵私自逃出宫门,在外游荡了一年之久,这样天真没戒心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忧心。
那时也没有什么人能扶持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有没有吃苦受伤。
忽然,宫尚角脑子里想起来一个人,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前一世宫远徵被无锋所伤,宫尚角搜查无锋赶过去时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弟弟。但当时还有一个人也出现了,给了远徵弟弟解药。
那人便是孤山派的掌门上官浅。
只是当初宫尚角无暇顾及太多,一心只扑在宫远徵的伤上,自然不做它想。
可如今仔细想来,却品出了诸多不对劲的地方。
宫远徵离开宫门在外待了一年,他对谷外的世界并不熟悉,是如何能够逃避自己的寻找长达一年之久,丝毫不见踪影的?
除非是有人给宫远徵提供了避身之处。
再回想当日所见的上官浅,那人眼波流转、眉目含情,言语间似与宫远徵十分熟悉亲昵。孤山派与宫门已然结怨,她又有何理由来救宫远徵的性命。
上官浅还说她欠了远徵一个人情,究竟是什么人情值得她亲自出山来救。
是了,宫尚角沉下脸,自己怎么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这两人……前世的这两人分明就是有染。
最过分的是她还叫了远徵弟弟。她凭什么叫远徵弟弟?只有自己才可以管远徵叫弟弟!
宫尚角怒火骤起,端茶杯的手一时不稳,将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宫远徵扭过头,眨了眨眼,看着一脸震怒的宫尚角疑惑不解。
“哥,你怎么了?”
宫尚角一口喝尽杯子里的茶,清了清嗓子后语重心长道:“江湖中人心险恶,远徵弟弟在外莫要轻信他人。”
???
宫远徵满头问号,他一脸不解地看着宫尚角,自己刚刚不过是穿了个衣服,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
但他看哥哥的表情好像都快要气炸了,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只相信哥一人。”
此后几天哥哥一直都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宫远徵也说不上来,就是似乎哥哥对自己和别人接触交谈有点关注和在意。以及无论是在哪里留宿,每天晚上两人是一起入睡的,早上起来哥哥就已不见了人影。
但宫远徵觉得他和哥哥的关系似乎变得更好了,哥哥待他更为体贴入微,有时他竟能从哥哥的眼睛里看到纵容和绵绵的情意。
两人在外一路寻找药材,江湖四海走了大半,看过万物复苏时漫山遍野的春花,听过炎炎夏日的蝉鸣,在秋高气爽的田野里收割过稻谷,在冬雪纷飞里握紧彼此的双手,兜兜转转间已是一年没回宫门。
旧尘山谷之外的世界太大也太辽阔了,时光荏苒仿佛不过刹那光景,却似乎熨平了宫远徵压在心底角落中的偏执,让他在看向身边人时心中亦有了被爱着的自信和底气。
新一年的春节宫尚角和宫远徵人在江南,鱼米之乡多美景,月落乌啼、江枫渔火,伴着声声泛舟上的丝竹之音,带来了远离尘嚣和刀光剑影的幽谧与安逸。
江南的冬天是温暖的,阳光明媚,草木不会枯萎,不像宫门严寒刺骨,被不化的山雪覆盖。
人们聚在河畔饮酒作诗,在酒楼里欢乐,街上舞狮的队伍很长很长。
宫尚角给弟弟买了个小老虎的帽子扣在头上,宫远徵低头正吃着黏牙的糖瓜,突然感觉头上一沉,抬头一脸疑惑看向宫尚角。
他的嘴角沾着糖渣和花生碎,神情懵懂,眼睛又圆又亮,配上头顶的虎头帽,那可爱的模样一下子击中了宫尚角的心房。
宫尚角看着傻乎乎的弟弟不由自主便扬起了嘴角,他用指尖捻起宫远徵嘴角的糖渣,放在自己嘴里轻轻舔掉。
整个动作无比自然,像是一件随手拈来的寻常小事,反倒是意识过来的宫远徵骤然红了脸:“哥!”
“嗯?”宫尚角半眯着眼斜看了他一眼。
这一年似乎是在外跑动的缘故,宫远徵拔节抽条似的长得飞快,眼看就要和自己一般高了。
“你刚刚是不是……”宫远徵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涨红着脸,想问哥哥怎么吃了他嘴角的糖,却又不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
“嗯,”宫尚角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自若道,“远徵弟弟很甜。”
宫远徵心脏怦怦直跳,里面像有一万只小鹿在乱撞。
这句话说得太过隐晦暧昧,他分明知道哥哥是在说糖很甜,但听起来却像是在说自己一样。
这年过得热闹,比在宫门里过得任何一年都要难忘。
正月十五这天的河畔比春节之时还要热闹,年轻的小姐公子们在灯笼纸上写下美好的祝福和祈盼,点燃灯捻,让灯笼带着愿望随风飘向夜空。
烛灯万千,似繁星点点。
宫远徵仰头望着天空,眼睛亮晶晶的。宫尚角不知何时拿出一只空白的灯笼递过去:“远徵弟弟喜欢的话,就亲自放一只灯笼。”
不知他从哪里借来了一直沾了墨的笔,一同递过去,宫远徵笑了笑,接过灯笼却没有接笔。
宫尚角疑惑地看着他。
“哥哥来写吧。”宫远徵说。
然而宫尚角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至真至诚:“远徵弟弟,你的愿望是什么?”
宫尚角的目光笃实,仿佛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于是宫远徵只得开口,他说:“我的愿望就是希望哥的愿望能够实现,所以哥哥来写。”
他以为宫尚角会写愿宫门兴荣,愿写四海清平,然而宫尚角提笔时却只写了他的名字。笔划苍劲有力,墨迹印透了灯笼纸。
‘自由、无忧、如风’
远徵弟弟,这一世,我只愿你能快乐。
这一年两人从北走到南,终于找全了宫远徵需要的全部药材。
惊蛰这天雷电作响,大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宫尚角和宫远徵两人在一家小馆里躲雨,打算吃完这顿饭就折返回宫门。
馆子里来避雨的人很多,人声噪杂熙攘,两人坐在楼上的隔间里都能听到一二。
人们在议论着最近江湖里发生的两件大事:一是清风派掌门点竹身中奇毒,无锋里的许多刺客纷纷叛逃出无锋躲避了起来;二是当初被无锋灭门的孤山派重新立派,广收天下有志之士。
第一件事宫远徵不意外,自他离开宫门的那天开始,便在暗中散布“半月之蝇”的真相,受制于“半月之蝇”的低阶刺客得知后便会找机会逃离无锋。
而这第二件事宫远徵大概也能猜到,重立孤山派的人应该就是上官浅。
上官浅……
这一世上官浅应该不会再假扮成新娘潜伏进宫门,她也不会再成为哥哥的未婚妻。
只是不知道这世哥哥有没有再救过上官浅,是否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屏风另一边有人在议论着拜入孤山派一事,宫远徵和宫尚角两人在安静地吃着饭,便显得那声音格外响亮。
宫远徵心里有鬼,只觉得气氛尴尬,想着说点什么,犹豫再三后讪讪地开口道:“那个什么孤山派还挺厉害的哈。”
不料宫尚角瞬间看了过来,目光如锋。
“你认识?”宫尚角挑眉。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宫远徵连声否认。
宫尚角这才舒展开眉头,认真道:“你是宫门之人,孤山派已与宫门划清界限,你不要轻易与其来往,小心对方别有用心。”
其实这话,也是宫远徵想对宫尚角说的,他不希望哥哥这一世再和上官浅有什么瓜葛。
然而宫远徵不知道的是,在宫尚角心里,也正担忧着他会和上官浅今世再续旧缘。
两人心中各自揣着一份不可言说的隐忧,十分默契地谁都不再提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