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糕

一早，宫远徵守株待兔般装无意路过黛院，正寻思如何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叩开黛院的门时，一坨猫从天而降，精准地降落在宫远徵的脑袋上。

宫远徵被这一坨瓷实的肉砸得眼冒金星，磨着后槽牙，揪着只只的后颈皮，把它从自己的脑袋上扯了下来。

宫远徵“商！陆！”

宫远徵咬牙切齿，一脚踹开黛院的大门，看着眼前的景象，惊了。

满院的花草体无完肤，被连根拔起的植株歪七扭八地铺了一地。商陆穿着浅绿色的花裙，已经被泥土沾得脏兮兮；裙摆别在腰间，腿上的白束裤挽在膝盖上。

商陆“嘎？你叫我？”

一张花兮兮的脸向宫远徵移动来，越来越大——

宫远徵“停！”

宫远徵对这个毫无自知的脏兮兮的小泥人忍无可忍。

宫远徵“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再靠近我了。”

宫远徵“商陆，你是要拆了黛院吗？”

商陆“执刃大人说日后我长期住在这儿，我就想种点自己喜欢的，然后那里搭个猫园子给只只玩，东边还有地儿盖个鸡舍……”

商陆“还有，没礼貌，叫姐姐。”

商陆做了个猪鼻子。

宫远徵“……”

宫远徵对着这一地的鸡飞狗跳和脏兮兮的商陆，“姐姐”两个字如鲠在喉。

宫远徵提溜着猫来找商陆兴师问罪，现在却共情到猫身上：换成是他，他也会跑。

朱厌“远徵公子安。”

一个用红头绳扎着两个丸子的小姑娘走过来，福了福身子。

朱厌“我是小姐的女侍朱厌。只只少爷不喜欢人抱，侍女们追了满院也没追到，才受惊跳出院墙，您见谅。”

商陆“我看弟弟和只只有缘呢。昨天第一面，只只就给弟弟抱了。”

商陆清亮的声音从院子的另一头传来。

商陆“朱厌，给弟弟上口茶吧。”

宫远徵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皱着的眉头在一点一点松开。

朱厌“远徵公子，这边请。”

仅搬进来一日，黛院的中厅就已经添满了商陆的东西。满案的书卷，青瓷做的精致笔架，描金的精致香饵小盒搁在香炉旁的架子上。书架上堆着小样的珍奇，精致玲珑；一旁散放着涂色的贝壳盒子与勾了花的瓶罐，皆是胭脂水粉。屋中漫着淡淡的柑橘柠檬香，好闻极了，正是商陆身上的味道。

宫远徵不常闻酸甜的味道，一时间嗅觉变得异常敏感。

朱厌上了茶，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宫远徵已经极其自然地把猫抱在怀中，时不时挠一挠它的下巴。他没闲着，用上从哥哥那里学来的探查技巧，信步把中厅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探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这姐姐太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用的东西都是上好、巧夺天工的。

宫远徵轻哼一声。

宫远徵“公主命。”

绕过博古架，几张软塌，一张书案，一枝正盛的插在白瓷瓶里的梅花枝。书案上堆满了卷宗，那满案的书卷，什么书都有。从山海志异，到情人话本，再到火器制造、药理分析。

宫远徵一手抱着猫，一手翻着书案，给出评价。

宫远徵“吃得比鸡都杂。”

商陆“远徵弟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宫远徵听到商陆的声音传来，眼疾手快地把只只扔到了地上，抱臂好整以暇。

只只被蓦地扔到地上，回头大声叫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宫远徵“再叫我就宰了你。”

宫远徵对只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只只无语地斜了宫远徵一眼，跳上书架，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商陆掀开珠帘，笑意盈盈，额间还有沁出的汗，但已换了一身干净的黛蓝衣衫。她亮晶晶的眼珠里跳着光，脸上是健康的红晕，举手间扬起淡淡的香。

宫远徵就看了商陆一眼，就撞进了商陆的眼里，目光仿佛被灼伤般，立刻移开，有些不自在起来。为了显得自己不势弱，宫远徵在屋内装模作样地踱了几步，然后挑了个位置坐下。

商陆“怎么啦，你哥有事找我？”

宫远徵“我也是徵宫宫主，我哥才不会让我——”

真该死啊商陆，竟然觉得本少爷是个跑腿的。

商陆“哦哦哦。”商陆没给远徵少爷发威的时间，看着地上龇牙咧嘴的猫，截走了话头。

商陆“看来是街面儿纠纷。”

商陆“来来来，这小点心赔偿给远徵弟弟。”

商陆把精致的碟子推到宫远徵手边。

宫远徵“我不——”

商陆“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甜食的。”

宫远徵反对。

宫远徵“我不是小孩子。”

商陆“好好好，不是小孩子。”

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宫远徵这样想。

商陆“赏脸吃一块吧？远徵大人？”

商陆笑眯眯的。

商陆“江南的做法，你应该没尝过。我天不亮就起来做，做了好久的。”

宫远徵捻起一块晶莹的淡红色晶糕，糕点散发着酸甜的香气，卖相也佳。犹豫着，轻轻咬了一口。

爽滑黏腻的糕体在嘴里化开，酸酸甜甜的味道炸在宫远徵的舌尖。宫远徵的舌头经年尝着又苦又涩的药，酸甜的滋味完全将他的味蕾激活。

……好像，是挺好吃的。

宫远徵神色怪异地将山楂糕咽下。

商陆“好吃吗？”

商陆一脸期待地看着宫远徵。

宫远徵挺拔直溜的鼻子皱了皱，不咸不淡道。

宫远徵“一般。”

商陆笑得耐人寻味。

商陆“就算不好吃，山楂有利消食，吃着也好。”

商陆“今后我要是得空做了，着人给你送，你可得吃完。”

宫远徵“你随意。”

宫远徵秀气白皙的脸上八风不动，心尖却有个小人开始转圈圈。

他自小极少吃甜品。宫门极少供应这类食物。

象征着安逸、梦幻的泡沫。

商陆托着腮，笑着看宫远徵又夹起一块山楂糕。

宫远徵生得漂亮极了，骨量小巧而精致，皮紧紧包裹着骨，没有一丝丝赘余。生着双微圆的杏眼，黑仁占了大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聪明又机灵。

可那双眼里，常常是嘲弄和不屑。

心高气傲的小少爷。

今天宫远徵一袭蓝衣，深蓝的衣料上勾着闪光的银丝，华丽又内敛。衣摆贴身，佐以束腰的设计，窄腰长腿一览无余。衣服的领口边车了圈白色毛绒围脖，衬得宫远徵愈发白皙，像只幼白的小动物，柔软触感的那种。

此刻小少爷很认真地尝着山楂糕，一双黑瞳亮晶晶的，整齐的牙齿一点点啃下山楂糕。

模样乖极了。

吃也吃了，商陆准备送客。

商陆“远徵弟弟，还有事儿吗？”

宫远徵一噎。

他极少这么主动，商陆却想他走。

宫远徵的少爷脾气一下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