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郑南衣175

身后石门缓缓打开，郑南衣却连身都懒得转。

一想到那个老匹夫义正言辞的作态，郑南衣的心头就堵得慌，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晦气。

出乎意料的，郑南衣感觉到了并不熟悉的气息。若有似无的冷香，好似在哪里闻见过，但她却没什么印象了。

总之，不是远徵。

郑南衣支起的头又慢慢低下去，她慢腾腾地拨弄着耳尖的明珠，任由细细密密的失落裹缠住全身。

暗室昏沉，借着从顶上漏下的一星半点日光，雪重子二人才依稀辨出石床上还坐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

从石门打开到现在，她动也不动，话也不说，只留了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到来。

因为只是被两个黄玉侍关押着，雪重子猜测她并非什么穷凶极恶的刺客，这也正是他敢贸然闯进来的原因。

然而就在雪公子动身的那一刹，石床上的人突然也动了。

袍袖一挥，雪重子旋身挡在了雪公子前方不远处，两人都十分警惕地看了过去。

依旧没人说话，石床上的人双手举得很高，却——只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极其清脆的叮铃一声。

雪公子忽而觉得万分熟悉，他有些好奇地侧着头，发现雪重子竟也同他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那人。

离得近了些，两人这才意识到被关押着的竟是位娉婷少女。

她异常静默地端坐在中央，仰望着头顶的日光，缥缈又出尘，似是独坐高台的神女。

然而那身明亮的湘妃色与一室阴冷格格不入，周遭的阴影似重重锁链，将人禁锢在这里。

雪重子的气息难得紊乱起来，他有一种大胆又可怕的猜测，却又迟迟不敢验证，就连开口都是那么艰难。

他按住了急切着想要上前的雪公子，率先向前行了几步。

“南衣。”

无需询问，雪重子早已笃定眼前人便是日思夜想的故人。

因此，这一声呼唤更像是故人相见的慨叹和喜悦。

少女骤然颤动了一下，并没有回首。

但郑南衣是雪重子放在心上描绘了万万遍的人，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认错。

虽然雪公子性格温吞，却也远非愚钝之人。更何况他也早早觉出不对劲，此刻经雪重子一言，他更坚定了心中所想。

既然她不肯回头，雪公子便三步做两步，走到了郑南衣正前方。

“南衣姑娘，你没事吧？”

你看看我，像没事吗？

郑南衣紧抿着唇，有些不客气地瞪了一眼雪公子。

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可雪公子他俩就是雪长老的左膀右臂，看见他们就想到了那个老匹夫，让她如何不气。

半蹲在床前的高大身影挡住了所有的光，即使被她不友善地瞪着，也毫不在意。

雪公子似乎还意识不到自己试图拉住郑南衣手腕的动作多逾矩，见少女眼下两行泪痕，下意识就前倾着身子，想要替她擦干净。

逆着光的少年被勾勒出明明灭灭的浅金轮廓，清冷矜贵，偏生那双眼生得纯善天真。

一切如梦似幻，不真实地就像，他下一瞬就会化作雪山小鹿跑远了。

郑南衣避开了雪公子的靠近，朝后挪着，却忘了这小小的石床远非徵宫的卧榻，能容她四处打滚。

她并没有着厚实的外衫，被雪重子扶住后背时，少年掌心温凉的触感就一点点贴着肌肤传了过来。

过分亲近的接触，令郑南衣红了耳尖。

她紧张地一把挥开雪重子的手，老老实实地盘坐在石床中央，同左右二人隔出泾渭分明的距离。

“南衣，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还不是你们的好长老！

郑南衣没好气地咬唇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也不知呢。”

“谁知道你们那铁面判官雪长老发什么疯？非要诬赖我，一口咬定我犯事了。”

“他审都没审，就将我私自扣在这里了。”

郑南衣的话可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雪宫之主。

闻言，雪重子尚能维持面上冷静，但雪公子显然失了分寸，“怎么会？！”

“雪长老最是刚正不阿，他怎么会诬陷……”

郑南衣直直看向雪公子，眼中掩不住的嘲弄。

她没有说一句话，却远比千万句训斥还要教雪公子难受。

他慌张地眨了眨眼，声调都绷紧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我只是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长老是严厉了些，他可能并不了解你，不知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所以才会对你有所误解。”

郑南衣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都快急出汗来的少年，他一直试图给雪长老说些好话，却不知道在她心里，这个坎是迈不过去的。

不论出去后，宫尚角和他们会怎么想她，这个仇，她一定得亲手报了。

“长老将你关在这里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雪重子的眼神幽暗，有种要看到人心里去的错觉。

“秽乱宫门，罪不容诛。”

郑南衣没有撒谎，也不觉得有撒谎的必要。雪重子只是修得了副孩童模样，不代表他真的就心智简单。她何苦去编造一个迟早被拆穿的谎言。

郑南衣说的坦然，但身侧的两个人显然不能完全消化她的话，都有些怔忪。

“你，你说什么？！”

雪重子那张万年无波澜的脸上难得有了变化，他紧紧皱起了眉，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即使知道这幅小孩躯壳后是一个比宫子羽还要大些的男子，郑南衣还是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可爱极了。

“南衣，衣姑娘，这种话，话不能乱说。”

“会影响你的名声的。”

好吧，面红耳赤的雪公子也挺可爱的。

郑南衣左右看了一眼，挑了挑眉。

反正那老匹夫都给她安了个祸水的名号，那她不做点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岂不是都对不起他起的这个名儿？

这就让他们雪宫的人好好看看，什么才叫狐媚子。

“我没胡说——”郑南衣慢悠悠地坐起了身，面向雪重子时，轻笑了一声，露出最是惑人的弯弯笑眼。

趁着人失神的那一刹，郑南衣眼疾手快地勾住雪重子的脖子。

吧嗒一口，郑南衣毫不忸怩地亲在了带着冷意的耳垂上。

雪公子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一双小鹿眼瞪得不能再大了。

然而没等他张嘴发出一个音节，那些质问统统被揉碎，吞进了腹中。

少女比花瓣还柔软，却比天下的利刃还厉害，雪公子几乎要站不住了，下意识就想拥着人躺倒下去。

抽离的那一瞬，雪公子踉跄着稳住身子，他伸手要抓住那一角衣袖，却只是徒劳。

“现在，你们知道我的罪名是什么吧。”

郑南衣轻佻地后撑着手坐在石床上，她也不再蜷着腿，自繁复裙角里伸出未着鞋袜的双足，学着话本子里的勾人模样，时不时轻晃着，做足了狐媚姿态。

她完全不担心这两人恼羞成怒，反正她从来也不指望雪宫的人能违背雪长老的命令，将她放出来。

所以，郑南衣打定主意要让雪宫狠狠吃瘪，想想雪长老要是知道他费心培养的两个好苗子也被她嚯嚯了，不知道是不是得气得胡子都掉光了。

这么一想，郑南衣笑地更开心了，一边看着两人，一边愉快地晃动着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