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郑南衣72

摘下遮眼的布条，入目尽是一片银白，偶有几处沉甸甸的火红色照亮周围，素淡又浓艳，端的是矛盾至极，令郑南衣不由想起一人。

郑南衣的视线落回到眼前雪发乌眸的沉默少年。

他静静站在那里，恰似琼枝一树。风雪不减其眉目间一点朱砂的艳色，反增几分清华不染的凛然风骨。

即使只是个孩童的身姿也让人无法小觑。

雪重子并不避讳她的打量，反倒顺着她的目光认真注视着她。

她是个奇怪的姑娘，与后山的一切格格不入。但作为一个酒搭子，雪重子又觉得她非常不错。

两人默然无言，直到后面几人纷纷赶来，打破这肃然氛围。

宫子羽罕见地没有说话，他几乎是一路沉默着，甚至于马不停蹄地去了寒冰莲池寻找闯关之法。

云为衫表示要替他守关，便候在了门外。读懂云为衫眼中的深意，郑南衣看了一眼屋内长身而立的身影，确信他确实没时间注意她之后就彻底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郑南衣总感觉这一次见面，宫子羽的态度冷淡奇怪了不少。

每当她试图去看他时，宫子羽就会刻意避开她的视线。而每当她在前面走的时候，她又能感受到宫子羽的打量，那感觉，甚是危险，竟有几分宫尚角的威压。

郑南衣直觉这事跟云为衫脱不了关系，但眼下也不好找她对峙。不过既然云为衫没打算去外面打探岗哨的情况，郑南衣也不需要紧跟着她，索性提了壶酒寻雪重子吃酒去。

“雪重子！”

“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

少女的声音像枝头的长尾山雀，叽叽嚓嚓，快乐得很。

雪公子好奇地看着这个传闻中的宫子羽的“爱慕者”，前山，或者说宫门外的姑娘都像这样大胆勇猛的吗？

好像又不是，那位云姑娘就温柔大方多了。

“她来了！”雪公子说得急，只顾着埋头，手一抖，将茶叶全撒了进去。

“急什么？她又不会吃了你。”雪重子难得见他慌慌张张，不免有些好笑，“你怎么这么怕她？”

“怕？”雪公子抬起了头，却直直地目视前方，没敢再看飞奔来的身影，“我才不怕她，我只是觉得一个姑娘家，不应该像她这样……”

“这样什么？”

他不看人，人却自来寻他。

剪水双瞳潋滟生光，倒映着小小的人影，雪公子从中窥见自己狼狈模样，赧然低下头去，“是我口无遮拦，还望郑姑娘见谅。”

郑南衣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又把雪公子给得罪了，她想问个明白，哪想才跨出一步，雪公子就快速挪到了雪重子另一侧去了。

好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郑南衣耸耸肩表示不在意，她从袖中捧来一个玉质小壶，“雪重子，你可还记得上回我同你说的春日醉？”

“希望你不是胡乱夸下海口。”

“到底如何，你饮一杯便知。”

直到好久以后，后山的雀鸟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直到人也垂垂老矣，雪重子想起来那个傍晚仍觉得无可比拟。

那天很安静，松声静听如海，山巅被霞光照的闪闪发光。

雪重子记得他们三人静坐庭院外，饮酒、看日落、听风雪簌簌压弯枝梢。

郑南衣就一直在雪重子耳边说话，她讲的越来越小声，他听得并不太清楚，不过，他好喜欢听她这样和他说话。

少女嘴角噙着笑，眸子里倒映着万千霞光，穿过她所谓的西洲、漠河，穿过远方的草原山海，最后落在他身上，柔软得不可思议。

在那一刻，雪重子想，他终究看腻了这茫茫大雪。

郑南衣或许是醉了，连说话的调子都轻飘飘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风吹散。

雪公子听得起劲，直往她身旁凑，不时就要问个子丑寅卯出来。

“草原的尽头是哪里？”

“是海，蓝色的呼伦。”

“北地也像后山这样吗？”

“不，漠河就是漠河，它的星芒迸溅，银河倾泻绝无一处可比拟。”

“南陵热闹吗？”

“那是自然，南陵有名动天下的牡丹，有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夜市，有骑白马的将军，有太多太多可爱的东西。”

……

郑南衣讲起故事来惟妙惟肖，雪公子甚至觉得他们不是在后山，而是在那个热闹的旧尘山谷。

他觉得自己应该劝阻郑南衣两人莫要贪杯，可谁能想到最后竟是他先醉倒。

春日醉，醉春日，直将春日入梦来，雪公子在醒来后仍惦记着郑南衣描绘的那个世界，以及她说这话时的神气模样。

“外面真的很美。”雪重子虽未见过，但从她亮晶晶的眼里能勾勒出一个广阔灿烂的世界。

“一定会有一天，你们都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那时，你们就知道我说的远不及你们亲自看上一眼。”

白衫红裙，映着身后明晃晃的金芒，烈如四月海棠。

雪重子心中一滞，这只赤鸟要落在谁的肩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