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长长的走廊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除了几个班级偶尔传出的读书声，就只有兄妹俩的脚步声。
李季青突然停下脚步：“上课了，你快回去。”
李道然倔强摇头：“不，我送哥哥。”
“你这样会显得，我是个废物。”
“谁说的。”李道然停下脚步，低头看脚尖。
李季青只看到她嘴唇轻轻一动，并未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自己这么觉得的。”李季青向前走几步，扳过她，两双截然不同但同样漂亮的眸子对在一起，寸步不让地表达自己的坚定。
“小妹，我一直觉得自己才是保护你的那个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反而要靠你保护我。我想，其实我能独自面对这些伤害的，一直被妹妹保护，会让我觉得我很没用啊。”
“你说过两个人要一起面对一切的。”
“那时候小，不懂事。现在我收回这句话。”
“不懂事是吧。”李道然挣开李季青的手，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一声，“好，那就按你说的来。”
李季青心里一空，想喊住妹妹离开的背影。
那种腔调，那种表情，他在妹妹身上只见过次。
李道然对雨天说不上讨厌，但绝对算不上喜欢。
那天恰好嘀嗒了一夜小雨，地上湿漉漉的。雨水与污泥混合在一起，伴有细小的虫和见水生长的藻类。
已经离开母体的落叶一动不动地混浊在其中，誓要与大地一同腐烂。
李道然紧紧拉住哥哥的手，小嘴撅的高高的，十分委屈：“哥哥，我不要上学。”
“上完学就好了，忍一忍就过去了。”李季青如是说。
他不见得就知道上完学究竟是什么样，但总期盼着长大，好像爸爸一样保护自己的家人。
武术课的老师当众宣布他没有灵根，把他最后一丝希望打破并踩入泥土，嘲笑不再是嘲笑，而是避无可避地事实。
反而是妹妹那边好消息颇多，武术老师对她十分看好，各科成绩也远比同龄人优秀。
可现实是，除了那个年纪颇为老迈的武术老师，其余老师多少都对她怀着几分忌惮。
因为她的哥哥，她的母亲，都有基因缺陷。
李季青一路揣着厚重的心事往学校赶，踏起的泥点子粘了一裤脚。
注意到自己被困在死角的时候还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妹妹不和自己在一起。
是那个令人生厌的大胖子丁信，六年的时光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美好的品质，只是在他身上涂了一层层远超同龄人肥厚的油脂。
这帮游手好闲的小混子只盯上李季青一个“异端”的原因里，多少有几分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嫉妒这小子高挑漂亮，受女生喜欢。
“诸位，这星期的零用已经被你们抢走了。你们再打我一顿，也无济于事了。”李季青摊着手笑，笑起来分外漂亮。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发现愤怒无济于事，反而会让欺侮人的人满足。
而笑不仅让欺侮人的人有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还会宽慰母亲和妹妹。
他每次解释身上的伤痕，都说是武术课不小心弄的。一掩饰也掩饰了六年。
丁信最厌恶他的笑，这笑明明有倾倒众生的迷惑，却总带着一丝轻蔑，细看之下，还有不知所谓的空洞。
“什么时候了，还笑！”丁信果然又恼了，粗重的拳头打中高挺的鼻梁，流下猩红咸腥的液体。
李季青已经感受不到多少痛了，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嘴里尝到一股铁锈味。
素白的面孔沾上血液最有一种禁忌的美感，丁信看着他冰蓝色却无神的眸子，粉红的唇勾起的摄魂的笑，还有流进嘴角的艳红，衬上无可挑剔的秀美面孔，只觉得呼吸一顿，莫名恐慌。
之后的拳打脚踢是旁边的小喽喽也预料不到的。
往常的殴打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都施舍感，丁信从不下重手，言语上的挑衅多过拳脚。
众人皆知丁信有家人战死在与星联交战的战场上，连老师都对此等程度的欺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此时的暴怒却像竭力隐藏什么恐惧之物，越是惧怕，越是用武力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们干什么！”一声爆喝惊醒了呆滞的众人，小喽喽欲拦住丁信，总是毛手毛脚不得要领，反而挨了莫名其妙的几拳几脚。
一同样身长玉立的男孩扒开众人，一把揪住丁信衣领将他拽开，不由分说就是一拳。
丁信捂住鼻子，愣愣地看上男孩几眼，转身走了，好一个失魂落魄。
小喽喽面面相觑，怕惹上祸端，也跟在一旁溜了。
“再让我逮到你们，你们就等死吧！”
雨又开始下了，程云筝想去扶蜷缩在地上的李季青。
堪堪挨到他，就听见他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别碰我。”
满头满脸的污泥掩盖住了一个原本风华绝代的人，程云筝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你搞什么？我跟你说过我们可以一起上下学，搞成这样你很开心？你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李季青翻过身，将满脸污泥暴露在雨水之下，很快就露出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血还在流，很快在脸上又爬出一道曲折的红痕，像一条妖异扭曲的蛇。
程云筝欲去抱他，却被一把推开：“别碰我。”
那一掌实在软绵无力，程云筝不耐烦的一把拂开：“我再听你的我就是狗。”不由分说地抱起他往医院跑。
恋爱中的男人这样抱女人以彰显与众不同与宠爱，然而情急之下谁又会想那么多？抱起来了程云筝才在脑海里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人看着这样高，怎么这么轻。
李季青的头恰好窝在程云筝怀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去医院。
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出来的。只是挨了一顿没有轻重的打，又淋了雨，这会儿隐约开始发烧了，头一阵沉一阵轻，很快就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程云筝正在门口和什么人说话。
李季青偏过头去看窗外，仍是一派阴沉的景象。
程云筝见他醒了，关上病房的门：“不用担心，我用的是我的身份芯片。不过这次不能听你的了，我一定要告诉李道然。”
“再、再瞒一回。”李季青抓住程云筝都手，满脸祈求。
那双手的触感软绵干燥，但没有温度。程云筝心一软，差点答应。
“你又能保护她几时？这样瞒着她，以后出了什么大事再让她知道，岂不是更伤心？”
李季青松开手，不再争辩。
“你别担心，李道然比你想的要强很多。以后即便我不在你身边，她也能护你周全。”程云筝口气软了下来。
李季青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不晓得是冷笑还是什么。
“已经是放学的点了，我接她来医院。”程云筝从门外叫了护士进来，叮嘱几句就走了。
那护士冲李季青甜甜一笑，李季青却不理会，转头继续看天。冰蓝的眸色很漂亮，但没有神采。
小护士嘀咕了一句，很小声，却又恰好能让李季青听到：“程家的小公子也不知道想什么，和异端玩的这样好。就算长的漂亮，也不至于啊，明明还是小孩子。”
李季青嘴角微微一勾，勾的小护士脸色一红，登时忘了刚才犯什么嘀咕，殷勤的问这问那。
不多久，病房的门被打开，程云筝与李道然两个先后进来，都是一模一样的难看脸色。
李季青笑道：“怎么，路上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了，脸色这样难看。”
李道然只站在门口远远地看，板着颇为稚嫩的圆脸：“别跟我嬉皮笑脸，瞒我几回了？”
“我家小妹真不适合当大人。快过来让哥哥看看，受什么委屈了。”
李道然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就这……一回。”李季青的音调渐渐低了，笑容渐渐褪了，只留了嘴角的一抹笑，像守着什么底线一样倔强。
他垂着眸看地上雪白的地板，心里一阵难过与绝望。
“程家哥哥都跟我说了，你骗人。”李道然顿了顿，“不与程家哥哥一起走就算了，为什么连我都不说？你知道我次次武术测验都拿第一名的，我明明可以保护你。”
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是个废物。明明答应过爸爸要保护你，怎么到了现在却自身难保。心里的绝望一点一点被放大，成了一个无底的黑洞，试图吞噬一切美好。
说着说着，李道然恼上头，冷笑一声：“还是你觉得我压根不是你的亲人。”
李季青沉默，奋力压抑破碎一地的绝望，抬眸一笑，仍然风华绝代：“我答应你，以后这种事不再瞒着你。我们两个要一起面对一切。”
李道然板着脸，渐渐地鼻头红了，眼泪哗哗地流，清鼻涕也糊了一脸：“我没有生哥哥的气，我只是觉得哥哥这样太累了。”
“快擦鼻子，都哭成小花猫了。”
右胳膊尚能用力，左胳膊一用力就是一阵钻心似的痛，原来断掉了。
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窒息中他隐约听到妹妹说：“哥哥，我们以后也不要结婚了好不好。这样小孩也不必和我们过的一样苦了。我陪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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