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

07*

今年的墓地又多了几处新坟，而我仍旧穿着一袭白裙，手里攥着的两捧花束一束放在阿公的碑前一束放在段沛奶奶的碑前。从这丛花里面挑了自己最爱的几支，抽出来取下皮筋扎在一起。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又把碎发别到耳后，罕见的还画了个淡妆，竟看起来像是个新娘。至于我的上一次出嫁痛得不愿再回想，抓着那绑在一起勉勉强强算做是一束的花递给身旁的段沛。一般这个时候女孩子都会问男生自己看起来漂不漂亮，可我却不是很想问了。因为我没有夺目的婚纱只有那次受伤鲜血染红后又让我恋恋不舍拿出来洗了又洗算不上洁白的成年礼，没有干净的眼眸只有一个经历过一次的破碎灵魂努力圆满缝合好心口。

将手掌伸进段沛的掌心，待他与我十指相扣。

段沛，我这一生过得寒酸，可你爱我让我好荡气回肠。

于是，我开口问道：“段沛，我送你的唇环还在嘛？”

段沛指端发木而冰，于是伸触我给他的唇环，已被制成项链缠在他脖颈上，他将其摘下要递给我，接捧升温，滚进他麻木的心腔，他的视线茫然地滑到你温软的侧颊上，指腹就施了一点力轻捏，像触碰了什么连结。

“为什么要这个，你要拿回去吗。”

话尾提不起来，于是令人难以听出是否是问句，他暴瘦的颊在唇瓣翕张的时候很浅地一凹一凹，唇皮黏连，五官都干燥得背德而出离，他声音哑而一抖，很自弃地：

“是我没有兑现承诺，你要离开我的话，我也可以接受。”

心不可抑制地一震，他的声音抖在刀尖上，一下下钝进我的身体里。于是我没有接过他递给我的唇环，而是抓着他发狠到青筋凸起的手，两根手指稍稍用力将银质环往外掰大了一圈。

原本还在担心的我终于舒心地笑了。

“这样就刚刚好了。”

珍珠光泽依旧淋漓，我曾说过它怀抱着我的全部希望，在这个冬日并不耀眼的太阳下熠熠生辉。

我抓着他拿着唇环的手，将自己的左手的无名指伸出，珍珠环就这样套在了我本该戴着婚戒的位置上。

“段沛，就当我们结过婚了。”

我冲他莞尔道，亲昵地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放，可是他半天不动作仿佛整个人被定格。还是这样一个人，每次都需要我主动，罢了没关系，我再主动一次，就这一次了，他总会坚定向我走来的。

“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段沛眸中闪过一瞬惊喜，也仅是这几十天来唯一一次的光亮。

永恒对从前的段沛来说是很容易托付的词汇，不需多虑，不需掂重，永恒是轻易的一诺，因为他总认为自己有能保护所爱之人的能力。可如今他肢体并不受控，只是下意识将指骨蜷起来，停留在你口中的“戒指”上，呼吸一顿一顿，在触吻你时像断帧的画。

“梵蓮，”他再度振响重叠的音节，未能道出的第五声，声音哑破。

“ 我哭不出来，梵蓮，不知道为什么。”

那颗泪痣卧在他眼下，终于与他悲黯的神情协调。

“可是，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新娘。”

还是太脆弱了，段沛叫我名字时我便落泪了，或许是他哭不出来的泪都汇集到了我这里满满翻涌缓缓淹没。我时常会想如果我没有那么爱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心痛了，只是事与愿违爱他是件令人心痛的事情可他偏偏希望我不会再痛。既然如此我宁愿毕生自我折磨，永远流连忘返在他那泡沫般让我蒸发的爱意中。

于是我还是鼓起勇气来了：

“段沛，我漂亮吗？你的新娘梵蓮漂亮嘛？”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在太平山对着坟墓发疯的模样，不禁失笑。又缓缓道：

“如果漂亮的话，就不要只因为认识我而高兴，每一次想起我你都要高兴。”

我笑了笑，却还是泪流不止，破坏了我话语的逻辑性和我这张脸蛋的美感。简直要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光芒，我又想起自己的狂妄，“段沛，我曾自大的认为不需要太阳的烈焰也不需要月亮的长明，我就是你的光，只是没想到仅是秉烛之光。但在熄灭之前能够照亮你一点，那就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

我牵着他的手更加坚定用力了一些，唇环摩擦着指节。

“以后每年的今天就是段沛和梵蓮的结婚纪念日了，你不要忘。”

“漂亮、漂亮的。”

他应我一遍又一遍，怎么会不漂亮呢？从他认识你以来的每一刻你都是漂亮的，只不过这一瞬更甚，因为你的眼睛里完完全全都是他，要无条件承接他的降落。

有一线夕曛擦着我的发顶破开他不及闪躲的晦暗的眼底，这光亮伴随我的低絮一道入侵感官，描摹他缩蜷在地狱里的形廓。

“我的新娘梵蓮，漂亮到我愿意粉身碎骨，为她能永远被点燃。”

他本意欲冲口而出的分离好像再也没有理由，在捕捉到我炽热的目光与记忆中纯黑的血腥交织，末了，只倏尔泄出一声，终于在新婚之日向死神的新娘妥协，要摒弃轮回的转盘奋不顾身地走上终点：

“跟我走吧，梵蓮。”

·

1999年2月15日.

湾仔新苑有一家人凭空失踪，事情闹得很大，且警方搜查现场后毫无发现令这个小区人心惶惶。

湾仔新苑消失的一家人是段沛的舅舅一家，警方对最后在医院见过他们的段沛进行调查，他表示最近处理奶奶过世之事很忙，没有关注这些。

梵蓮途径夜市听见有人热议。

甲：哎哟你知不知湾仔新苑那家人的事情？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会凭空消失的呢，说不定是被人报复了啊？

乙：太恐怖了，他们家还有两个小孩儿呢，那坏人不会连小孩都不放过吧？那会是怎么样的人啊！！

甲：我可是听说他们身边有个古惑仔亲戚，前段时间老往他们家里跑的，借钱，会不会是借不到，杀人灭口了？

乙：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梵蓮睨了睨眼眸，撞开喧嚣人群，向灰白角落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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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樂美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