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

06*

我发疯似的狂奔在街道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吸气几乎赶不上呼气，五脏六腑泛起涟漪，连带着血腥味直冲咽喉。缺氧感使我一个踉跄跌倒在街头，来不及顾虑正在冒血的膝盖和扭伤的脚踝，带着那份钻心刺骨的疼痛，我挣扎地跑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医院认识的人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悲伤还没有及时向我涌来，脱口而出的想法便是：段沛该怎么办？

对啊，我的段沛该怎么办啊……

他的笑容他的脆弱他的安慰他的眼神，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着不曾黑暗。直到我跌跌撞撞摔在了医院的地板上，看见段沛跪趴在地上干呕，耳鸣声为我画了红色地平线闪烁着的一切一点一点在我的瞳孔中暗下去终究化为一根倒刺狠狠穿透我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在我混乱的脑海里按下删除键，任凭身下的瓷砖板将我们分的四分五裂。

带伤跑了一路腿脚无法再支撑站立前行我一点一点地爬过去，短短的一段路，只有三步，没有人告诉我1999年的第天我会过的只有完成这段路的一分钟那么久，那—分钟缓慢，浮动，走在路上。把心脏踏在脚下把理智抛在身后，整个眼眸中只剩下那个身影，太遥远。难以苛责的残酷，太遥远，以至都不等眼泪掉落视线就已模糊。

等我终于抱住他，却感受不到安心，只觉跌进了无底洞。

他的心像一口井，我俯身为了看的更清，可是也越发灰暗，只能隐约看见我惶恐的倒影。

段沛站在硕大猩红 LED 急诊字样下，鞋底在瓷砖上擦出轰然一声，呼吸没紊乱，但心跳却在胸肋中四处击破，寻不到港湾。

然而他眼睛死死剜掉头顶的血红，向下平移至我，一掌尚扶攥门框，便有躯壳先挤进你目中。他眼膛底下像血管破裂般涌出一线半厘宽的红，迅速地封冻起来，一串名字不可按捺地从嗓中向上冒…

他说，梵蓮，又重复，梵、蓮？

…

他每叫一声我的名字，心就抽痛一下。我尽力攀扶着身边的墙壁扶手站起来，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每听到他喃喃低语着梵蓮二字，我就回答，似乎是从肺腑掏挖出来的语句，一字一句鲜血淋漓：

“我在，我在……”

感受到双膝火辣辣的疼痛，热流血液顺着流下，我仍立着抚着他冰凉的脸和那双失焦通红的眼睛。掌心还带着去年生日那天他为我纹下的7.20，纹路在他的肌肤上摩挲，身下的疼痛让我禁不住压低身型，恍惚间想起来他曾在阿公去世后对我说希望我不要再痛，一时间眼泪决堤，把他全然塞进怀里。

“段沛，我在，我永远在，永远在…”

他眼睑上裂出宽红，告召他的痛楚大到融化眼球，像被人剃掉一大块寿命，向下流淌接住我痛哭的面容，拼弥这块天裂。

他闭唇嚼紧轻哽，在名字被念响中剧痛，这疼痛如钟罩拢他颅首，又被我的安慰撞得如肉身被震碎，他抱紧唯一的解药：

“梵蓮。”

他开始大声呼唤我，指尖从发顶开始，一寸、一厘、一毫锁紧，他的手指经过每一片梵蓮，每一片都为他添一道掌纹，“我找不到，我没办法，我抓不住。”

每一声求救变得顿挫而紊乱，他的精神边缘在疯狂地、不停使唤地下坠。

我能感受到自己近乎要被段沛融进他的骨骼里，他曾经的灿烂和如今的腐烂扎根在我的体内蔓延起一阵狂风，席卷了我的所有。

感受到他难以控制的下坠我竭尽全力地做那阵承接他的飓风，每一声呼唤都振聋发聩，撼动我脆弱的心弦，我只能更加用力更加用力，直到他的骨骼也扎进我的胸腔，破开我的心脏，让我的血液顺着他的五脏六腑燃烧。

我找不到…“那就我来找你，我永远找得到。”

我没办法…“我会陪着你，都会没事的，我来做你的答案。”

我抓不住…“我会抓紧你，让你不至坠落。”

听着他紊乱崩溃而又破碎的话语，我埋怨自己语言的苍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几乎要咬碎牙齿刺穿舌头。

“我爱你，段沛。我爱你。”

所以求你，求你不要落地。

“梵蓮，原来将一个人拼起来又撕碎掉是很痛的。”

一句话，让我倒吸凉气，正片肺都要萎缩断裂。

他的指尖终于顺着我环抱他腰间的臂条走向沸腾的心脏、动脉、颈窝，架托我的小臂，让窒息的纯白落进他黑湛的眼珠，变生出一整片疯狂的红，他的手指软抖了一下，又很快轻钳伤腕，再出声时声音就哑变。

“…对不起…”

对不起，这一次我没有能力将自己拼好了，我以为我可以的，可我只能让你平白忍受痛苦，我分明承诺过，梵蓮不可以再痛。

因此他没有吐出第五声梵蓮，就如同之前每一次希望都被毫无选择地落空一样，他真的无法实现梵蓮的愿望了。

我想，段沛真是个坏人。

他一定知道我会回答“没关系。”才对我说“对不起。”

就像第一次见面的他说谎都不打草稿。

所以我不说话，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流出，只让那种难以忍受的失重感蔓延在我们之间。

摇摇欲坠，让我恐惧。

可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我似乎身体变轻变宽全然承接住段沛的全部重量，我让他在我怀里陷落，那一刻泪水决堤再无覆收的可能。

·

当周边的一切喧闹都成为脑海中的白噪音时，我的双眼狭隘的被段沛全然盛满了，半颗心脏被揉碎的梵蓮不会再痛也不会再逃，

“唉……我其实看见了，那呼吸机是患者她儿子拔的，造孽啊……”

脑海筛选出来会让人一片空白的话语，我的触感让我意识到段沛在怀里正浑身发抖，看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最后的眼神看向那群人，那群见死不救的人，那群谈笑风生的人，那群伪善真恶的人，那群杀人于无形中的人。

我看见了覆水难收势不可挡的恨意，它燎着了段沛，也点燃了我。

飓风袭来，烧起燎原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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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莎樂美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