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浅论社交与城市

　　裴言洲在酒店门口。没有在穿那件湖蓝色外套，而是换了身鸦青色风衣，内搭的是白色高领毛衣。微砚把行李放在车载行李舱上，裴言洲则把手搭在舱门上方，避免她匆急抬头撞着后脑。从他身边走过，我正准备上车，他却突然来了句：

　　“昨晚没有吹干头发的话容易炸毛。”

　　我惊叹于他对事件的来龙去脉的推理，不由附和：“确实，昨晚睡得太晚，就没有用吹风机。”他那样眼含笑意地看了一阵，终究还是移开了。我在原地捋了捋糟乱的鸡窝，脑中是破碎凌乱的胡思乱想。

　　还是裴言洲开车，只不过和前几天有些不同的是宋忱做副驾，蹭了个免费的十天“私人”导游陪伴的旅程。行程表上今天的地点是岷山，也是整个行程中比较累的两天的其中之一。

　　前面是红灯，裴言洲踩了刹车。宋忱回过头来笑说：“肃南盛产朱砂，但景区里很多小摊贩卖的都是假货，所以不用因为贪图便宜大规模采购，但如果是做纪念品的话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这个是我和言洲私下里跟你们说的，可别给传出去了。”

　　有几个人点了点头。宋忱又转身补道：“今天和后续几天去到的地方归地方旅游局管，所以景区条件等各方面必定不如宁沙。待会儿在游览过程中会有人跟你们推销一些特产，如果不想购买的话跟他们说清楚就好，其中大部分是些老年人，总之……还请担待。”

　　很多人说对一个城市的固有印象往往来自于它的风土人情，如果它是热情彪悍的，那么这座城的名片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肃南，是一个挺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在停车场刚刚到站，裴言洲打开车门，手里拎着瓶矿泉水和旗杆，脖子上戴着导游证就下了车。这打扮倒是比昨天清爽不少，我全然看在眼里。身后微砚也打着哈欠跟着我出了车，她靠在我后背上，下巴卡在我的肩膀，“不困么？”

　　我忍着要打哈欠的举动回答：“还好，不太困。”

　　不知道宋忱怎么就注意到了我一脸狰狞地忍受困意的模样，他笑着戳了戳裴言洲，示意他看着快要上下眼皮亲密接触的我。好在裴言洲只瞧了一眼，很好心地没笑出来，向我比了个跟上队伍的手势就走到前面去了。

　　他照例收了身份证，去办理门票。两个大男人的身影愈行愈远，我终于没忍住于是捂着脸双手支在膝盖上打起了瞌睡。工薪家庭的那位儿媳妇也坐在我身边向我打问：“看你们有些困，昨晚这是几点睡的啊？”

　　我抬起头，费劲巴拉地数着手指头，“半夜，凌晨一点半多。”闻言，那位儿媳妇想是听到了什么某总统的桃色新闻一样“呀”了一句，“怎么睡得这么晚，熬夜了吧？”

　　我摇了摇头，“倒是没有。昨晚聚餐，身上沾了些酒气，所以回去以后就冲了澡和洗衣服。”儿媳妇一副了然的样子，“怪不得。”然后她又笑了笑，“我家那口子喝得烂醉，光在照顾他也就无暇自顾了。睡得倒早，只是没时间换衣服。”

　　我嘴上“嗯”，“唔”地回了她寥寥数语，心里却只巴望着她放我一马容我好好的小睡一阵子。只可惜那位儿媳妇并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还在咄咄不停，有时是问家庭，有时问感情，让我对她的社交能力不住感叹。

　　我和微砚从小长在城市，但父母辈的亲人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每年逢年过节返乡的时候最令人窒息的不是亲戚的旁敲侧击，指桑骂槐，而是坐在村口桥头上的一溜父老乡亲，微砚跟我说就算是一条狗从那里过去都得被指指点点地接受家乡人民的再教育。

　　我第一次觉得她打心眼里说出了我从不敢说的心声。的确是这样，现代城市的人们普遍被一些程序化的教条束缚得极为严实，养成了一种堪称道德标兵的文明习惯，但对于人，准确来说是群体生活里最为原始的社交状态却在逐步丧失。

　　我无法评价这种变化的好坏——因为这是生活在都市的人们和钢筋水泥的社会之间各取所需的东西。当然，那位儿媳妇的声音依然在我的耳边小蜜蜂似的嗡嗡转悠。

　　人在濒临至某种绝境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来。好在裴言洲的到来避免了即将发生的一场闹剧，那位儿媳妇也回到了她的丈夫身边。

　　收拾好背包，一行人跟着裴言洲浩浩荡荡地重新出发了。这几天并不在旺季，岷山上人也不太多。这是一个有着入画斜阳的初秋，天空高远，飞鸟南迁。

　　好像九月也并不太坏。

　　一路上山，我们和不少人擦肩而过。他们有的是热恋的情侣，有的是新婚的夫妻，而他们在岷山的山顶上的时候又会有的心情和感触，是一览众山小的感叹还是此情须问天的唏嘘。他们是普通人，而我也是，没有仙人漫无边际的寿命，只有那弹指般的几十年。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在身如漂萍的一方天地间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我迈上台阶，眼前是入云的群山。裴言洲给我们预留了拍照的时间，微砚调整焦距和滤镜，摆着手机开了录像模式。我则去一旁的摊子上挑起了纪念礼。绒布上是盒装的刻有姓氏的朱砂，我按照首写字母排序找到了程姓。

　　“找到自己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