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遗失的日薪

　　回程还算顺利。宋忱车速不快，所以也没感觉有太大的不适感。裴言洲被安排在副驾，宋忱替他摇下车窗，冷风灌入整个车厢内，激得我打了个喷嚏。

　　衣服已经给微砚披上，我抱着手，瑟缩在座位上。好在裴言洲算良心发现，自己伸手又把车窗摇了上去，还开了暖风。车上众人多少喝了酒，却一时不能开窗散气。帆布包的夹层里有一瓶“无极乌龙”，是我喜欢的小众香水的味道。

　　对着自己上下喷了遍，我收起香水重新放进帆布包，微砚依旧在昏睡。快速看了一眼行程表后我关掉手机，背靠椅背半躺了下去。宋忱说路程时长半小时左右，我睡不太着，满脑子都是纷乱繁杂的思绪。

　　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贺知章眼中的李白是谪凡的仙人，一朝落俗，便要同众生一般历尽世间八苦。

　　而仙人的羽翼，也会被折毁么？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我等其他人都下了车后才扶着微砚站起来，搀她下了车子。宋忱在后面突然叫住我们：“言洲让我转述说明天早上是七点半的时间，最晚等到七点四十五。房卡在前台，自己去拿。”

　　我点点头，脚步不停，和微砚一起回了房间。插入房卡，房门应声而开。把怀里的醉鬼摊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后我自己去卫生间打开了淋浴。刚才临时起意的聚餐让衣服上也熏染了白酒的辛辣味道，我换下衣物搭在水池边上。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女孩的容颜。她算不上漂亮，因为在服药，眉眼间总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很多人觉得她怯懦又自卑，有什么话也总是不说得饱满，留了几分余地。

　　淋浴开了有一阵，热气蒸得玻璃上也蒙了一层雾。我向外拉开门走了进去，热水兜头淋下，很快驱走了初秋夜里微寒的冷意。酒店隔音效果不太行，以至于隔壁的水声清晰可闻。

　　我赶忙关掉水龙头，从手边架子上扯下一块浴巾简单擦抹后穿上衣服出了卫生间。房间里有吹风机，应该还在使用年限，我只拿起来看了一眼后又放了回去。可能还不太适应住酒店——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

　　突然感觉我把毛巾披在头上的样子很像一位修道院的修女。既长且宽的修女帽垂在肩膀两侧，遮住了大半视线。房间里有一个小的露天阳台，摆了一张小圆桌和两把藤椅。

　　我将头上的毛巾裹得紧了些，走过去坐在椅子上。酒店位置并不偏僻，正好在景区旁边，此时虽已夜半，外头却还是有不少游客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聊天。

　　上一次像这样坐在阳台，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凌晨的迁苏下了雾，我自认为坐在窗前的我一刻也未曾分神，可真当雾起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刻的事情了。

　　帆布包里的劳拉西泮还是熟悉的盒状包装，用指甲划开铝箔，倒在手心里和它一阵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我最先败了阵，站起来去电热水壶里倒了一杯温开水服下。

　　晚安，祝我好梦。

　　药效很好，以至于微砚已经漱洗完后我依旧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她也换下了昨天的衣服，身上是和我如出一辙的“无极乌龙”的味道。微砚揪起一角嗅了嗅，随后又嫌弃地捋平，“还真是一股洗洁精味，你不是已经静置很久了吗？”

　　经历艰难的起床战争后我在卫生间刷牙，用一口泡沫的嘴回答她：“香水因人而异，就像我不喜欢你的檀香一样。”她不再说话，收拾好了行礼准备等我一起去大堂吃早饭。

　　与其说人挑香水，不如说香水挑人。我喜欢淡香，家里列了很多诸如“银色山泉”，“大吉岭茶”，“超级雪松”，而喜欢烈香的也自然和除其之外的淡香型香水不对付。

　　牙缸杯用的是酒店里的，但牙刷和面霜是我的，总不能留在这里。微砚重新摊开箱子，我简略收拾了东西放进去。她拉着行李，我背着包，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进了电梯。

　　我们住在十四楼，而大堂在六楼——确实，这个酒店的设计很奇怪。按了楼层后我们各自站在角落里，微砚是昨天酒劲儿太大没缓过来，而我则是还沉浸在睡眠与清醒的边界线上难以自拔，所以两个人都没怎么有精神。

　　早餐伙食还可以。我们都没有吃鸡蛋的习惯，所以就不约而同地先都去盛了碗粥，而后又夹了些小菜和点心。微砚突然离坐，刚开始我只以为她去了洗手间，不想竟捧着一盘提拉米苏，上面的可可粉摇摇欲坠，随着她的动作洒了出去。

　　“你要现在假装不认识我还来得及。”微砚坐在我对面。

　　“没有的事。”我扶着额头，咽了一口皮蛋。微砚愈发不解：“那怎么感觉你好像有心事？”她伸出手在我头上轻轻地摸了摸，“倒也不像是发烧……好像……你牙疼么？以前也没听说过劳拉西泮有这样的并发症。”

　　废话，我在想我丢失的四百五十块钱。文员工资不高，一月四千五还算不错。但无薪休假十天，意味着到手薪资只有三千，如果再因为“先迈左脚进公司”这样的荒谬理由克扣的话也就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