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村子里用上所有能找到的最完整的砖给搭了个小教室，即便这样教室还是四壁豁口处处漏风，一个个不规则的缺口像嘴巴，空着肚子傻傻张着，可吃进去的只有山里潮湿的空气。丁程鑫坐在破泥碎瓦糊起来的房子里，默默地想这吃不饱的样子好可怜，像极了自己。然后再摇摇头，山里吃不饱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止他一个，饭都吃不上还来上什么学啊。

偏偏村长很重视，规定村里每个孩子都得来上课，丁程鑫转头四处看，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穿着洗的发白满是补丁的衣服坐在教室里，每个人脏兮兮的脸上都是懵懂，教室里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小黑板上被新来的老师写上几个字，老师说那是他的名字：马嘉祺。可是教室中哪里有小孩可以看得懂。

丁程鑫坐着发呆，这个点他该起床去山里砍柴的，而现在马嘉祺就在他前面站着，背挺的那么直，叫人难以忽视。丁程鑫抬头，青年人的白衬衫洗得干干净净，白衬衫在他面前停留伫立，一双丹凤眼往下敛，清清冷冷的样子。他无聊到去数那人衣服上的纽扣，一颗两颗三颗一直数到第七颗。

直到眼前的人突然笑起来，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脑袋。

“你叫丁程鑫对吧？你的眼睛很亮很好看。”

丁程鑫跟着往上看对上他的眼睛，突然想起之前听村里人谈到这个支教老师，高学历好家庭，结果刚毕业就跑山里来了。那其实这个老师好像也没比他大多少，然后丁程鑫点点头，也笑了起来。

他在笑马嘉祺的扣子，白衬衫上从修长脖子上的第一颗一直扣到了最后一颗，好正式，好一板一眼，好城里人。

这个人到底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丁程鑫从第一眼见到马嘉祺就知道。

笑着笑着他听见马嘉祺开口，说要送他们一人一首歌当见面礼。他这才知道马嘉祺会弹吉他，背着一把吉他就来了这山里，于是在丁程鑫心里这位马老师的形象开始渐渐有了一些轮廓。

村里学生不多，很快轮到了丁程鑫。马嘉祺很认真地看着他，“那就给你唱一首小星星吧，因为你也是小鑫鑫。”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丁程鑫看着马嘉祺细长的手指拨弄吉他的弦，温透的嗓音合着吉他声声，轻轻唱着小星星。

风破开墙的裂缝吹进来，把马嘉祺原来整整齐齐的额前碎发吹起一片。丁程鑫手撑在歪歪斜斜的木头桌子上，有一瞬间的愣怔。

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小小年纪就干起重活粗活，瘦小肩膀也得扛起半个家，哪有人把他们当过孩子，给他们唱过歌啊，突然出现的马老师就是那个例外。

于是乎小孩丁程鑫日复一日砍柴下地挖野菜的生活中，就这样突然响起一首小星星。马老师开始教他们识字，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四起，到后面马老师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终于可以流利写下自己的名字。

马嘉祺初来乍到的时候，水土不服了两个多月。村里面给他搭起来的房子虽然小，但也算得上村里条件最好的住处，他感激他幸运，村子里的人都和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民风也淳朴。只是山里环境差也确实是真，晚上的山风可以吹透墙砖，把瓦都吹成两半，呼呼往里灌，把人吹得头疼直泛冷，山里又连个医疗处都没有，难受了只能硬捱。

丁程鑫看着马老师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瘦下去，这样薄薄一个马嘉祺，讲课的时候却字字掷地。

山里的路也崎岖不好走，屋子虽建的离学校已经是最近，但马嘉祺每天上课还是走得双腿发胀，一天下来浑身没有哪里是不酸痛的，来来回回走几趟山路，感觉自己就要散架。

值得吗？马嘉祺问自己。

很累，原来山里的日子真的这么苦，没有基础的孩子们学的也挺吃力。他闭上眼，各种画面滚石头一样在他脑海里翻动，郑州啊爸爸啊弯弯曲曲的山路啊呼呼山风啊，可最后一秒画面定格，是那个叫丁程鑫的小孩明亮的眼睛，听他讲课的时候一眨一眨，太明亮，太纯粹。

他叹出一口气，大山里有最干净的眼神，这就值得。

山里老树的叶子由绿染上黄霜，马嘉祺来山村有个把月份，嶙峋臂骨划成山间蜿蜒曲折的小路，他带着孩子们翻山识字算数，挽起袖子也能和他们一起去砍柴。丁程鑫终于发现这个马老师外表清清淡淡，内心其实滚烫得很。

丁程鑫开始渐渐喜欢上学，上学没什么不好，可以学点东西，可以听马老师字正腔圆地念字，可以看马老师从刚进山每天都难受到后面山起暴雨时，教室一边滴滴答答漏雨马嘉祺也可以一边淡定上课，嘴里飘出一句“一场秋雨一场寒”。

马嘉祺点他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会凝着眼看他。那一双丹凤眼狭长，裹着看不清的情绪。眼睫垂下去是疏离，抬起来是淡漠。其他人总说马老师冷冷的，只有丁程鑫察觉到了马老师的细腻温柔，从第一首小星星开始，从马老师第一次叫他阿程开始。

丁程鑫侧着脑袋看着前面正在念诗给他们听的马嘉祺，这样看起来，好像上学真的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