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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麻醉痛苦》

虫卵玫瑰

第14章《麻醉痛苦》

她为什么要走过去?走过去又要做什么?难不成把人家流浪汉捡来的毛巾被偷走?夏甜恬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十年之后……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①”光头睡着了也不忘跑调唱歌,油光满面的脸上没几根胡茬,没多少皱纹,但邋遢油腻的样子也没多好看,像厨房案板上油亮亮的咸鱼。

夏甜恬屏住呼吸避开他身上的刺鼻味儿,猫一样悄悄凑近。看清光头身上盖着的就是冬沉璧的浅蓝色毛巾被,袋子都一模一样,她竟有种想拿走洗干净再还给他的冲动。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②……燕子……我的燕子……”忽然,光头的眼角湿润了,扯开毛巾被丢一边,伸着胳膊想要抓什么,该是想找他口里的“梦中情人”,可怜又可笑。

夏甜恬吓得赶紧闪开,正好瞅准机会,顾不得毛巾被上沾着的汗味和酒气,一把抱怀里,脚底抹油似的飞速溜回屋子。

“甜恬,你洗吧……手里拿的什么?”离门口不远的浴室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胳膊上的肌肉很结实,属于匀称的精瘦体型。

他浓眉大眼,相貌英气,放古代穿上盔甲,定是个雄姿英发的将军。皮肤也不像冬沉璧那么白皙,在光线不足的室内,隐约衬出阳光浴过的健康麦色。

面对这个上半身光着、下半身用浴巾裹着的年轻异性,夏甜恬移开眼睛,也没回答他的话,缩着身子把毛巾被搂得更紧,含胸与他擦肩。男人裸露的肩头有疑似英文的纹身,细看是大写的S。

一进迎面扑来浓烈湿热气的浴室,夏甜恬身上冒起汗来,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也雾了。

这种堪比蒸桑拿的感觉,迫使她加快速度,掀起地上一个斜靠墙的大盆,倒干净里头的积水,把毛巾被小心地搁里头,这才探出头,深吸了口外面凉爽的空气,脸颊蔓出因生理而非心理的绯红:“哥,我洗了。”

“好,我出去买包烟,顺便给你买黄桃酸奶。”那人背对夏甜恬,侧过脸露出一抹宠溺的笑。他已穿上浅蓝色牛仔裤,上身正套一件白短袖,背后的卡通图案是《七龙珠》③里的贝吉塔④。

夏甜恬低声说了句“谢谢”关上门,里头传来她褪去衣衫、打开花洒的一系列声音,在渐渐倾泻为漂泊大雨的水声中,男人的耳朵淋着她肢体与水花碰撞出的清脆声音,悄悄出门,牢牢锁住。

“狗日的……老子的毛巾被呢……他妈的……呜……”他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电线杆下的光头又发酒疯,一边摔酒瓶子,一边抹眼泪。

换往常,他正眼都不瞧这家伙,但光头口中的毛巾被一下子吸引住他,悠闲地迈步走向地上那狗一样哭嚎的货,蹲下身子问:“叔,什么毛巾被?”

“扈虹……虹……虹哥?!”光头像被针扎了屁股,一下子跳起往后缩,结果肥胖的身子滑稽地卡在电线杆和墙面之间,挣扎着脱出来,看样子总算醒了些。

“哈哈哈,问你话而已,反应这么激烈?”扈虹的笑声像小孩子,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站直身子,身高快赶上一米九的冬沉璧,留着中规中矩的小平头,不过左耳戴着一个小小的银耳环,有种乖男孩与小痞子相融的特殊气质。

“我……我今儿在盛崇中学附近,捡了条没人要的毛巾被,想着给自己用……”光头一边说着,嘴里被扈虹塞了根点燃的烟。

烟酒是男人的标配,他把住狠狠地抽了口,越说越来气:“结果不知道被哪个王八羔子偷走了?把我冻醒了!你看我装毛巾被的袋子还在呢!”

扈虹瞟见光头拿给他的袋子就嗤笑出声,丢一边取下嘴里的烟,掸了掸烟灰:“叔,你捡的是女人盖的毛巾被吧?你看这袋子是哥弟⑤女装的牌子!丢了也好!哈哈哈!”

“奶奶的……我看那是浅蓝色的……男女都能盖么……”光头哭丧着脸,扈虹一听颜色紧缩了下瞳孔,咬住烟嘴,声音含糊起来:“行啦……以后自个儿长点儿心……”

他不再理因丢了东西捂住脸,继续一会儿哭一会儿唱的光头,叼着烟向前走,在下一个拐弯吐掉,用穿凉拖的大脚使劲儿踩,最后把烟嘴处被他咬裂的痕迹都碾扁。

夏夜月孤清,沉醉忘归途。

有人用酒麻醉自己,如糊里糊涂丢了毛巾被的光头;有人用烟麻醉自己,如只身走向远方连路灯都照不亮的地方的扈虹;也有人用吃麻醉自己,或者说是以胃部被充盈到膨胀的痛苦,好麻醉治不好的心痛。

巧克力味奥利奥、好丽友抹茶派、百吉猫香辣锅巴、可比克番茄薯片、米多奇孜然馍片、巧乐兹冰激凌……甜的、辣的、麻的、酸的、咸的、冰的,不同的口味,不同的享受,可搅和一起,就是连味道都辨不出的“四不像”。

然而,这种“四不像”的人生百味,被一次性塞进空腹状态下,正常人基本只有五十毫升的胃部时,那种撑到爆炸、顶到肺部的痛苦,远不及味蕾暂得欢愉后,好填补长久空虚的心的寂寞来得重要。

“又发作了……哈哈哈……我是个废物……”

咸阳市陵城区渭水府高档住宅小区某栋楼的24层的一扇窗户的光,在即将奔赴凌晨的夜里分外扎眼,像深夜看不清模样的鬼魅,露出闪着寒光的獠牙。

事实上,没有怪物,只有怪人。能一晚上接连吃下这么多食物的人,体积也非常人。

正因有这种常人不能理解更会嘲笑的怪病,盛崇中学高二理科火箭班的尖子生姚婧伊,才会在无数次犯下暴饮暴食的罪过后,边吃边哭,又边哭边吃,恶性循环了十年。

“我该死……我早该死了……我为什么要活着……”她长发蓬乱得像和人打了架,睡前刚洗过澡,穿一身桃粉色睡裙,露出的肉乎乎的白胳膊上,满是新鲜的掐痕,甚至有指甲挖出的血痕,像摔坏的水蜜桃。

生理期的痛经和暴饮暴食的胃痛,让她已分不清此时自己的腹部究竟哪里痛?但只有沉浸于这种身体上自找的剧痛,她心里的沉痛多少会缓解些。

十年来,每当她情绪低落时,都是这样熬过来的。除她日渐长大后,出于责任和愧疚,无法再告知她越发恶化的状态的亲生父母,她腐朽的困难,没人知道;她沉疴的心病,没人理解;她绝望的人生,没人帮她。

身高一米五,体重一百六,这是她不得已的选择,大家不知道;而大家只知道,她是一个超重到极致、但成绩也优异到极致的“罗汉”,这就够了。

终于,把身体作死到这份上的报应到了,姚婧伊紧紧抱住自己,吐出胃部再承受不住的食物,酸甜苦辣咸混一起,发酵出灼伤内脏的火辣味;而小腹一股强烈的下坠感,随裙上慢慢染上的湿热液体,使她一个激灵清醒,用手一擦,那是十年前也出现过的红。

十年前,姚婧伊就被撕出重伤性质的红,那时她才七岁,刚上一年级。

常说时间能治愈一切,但有些东西哪怕过了十年都令人难以摆脱。姚婧伊被自己手上的红,扒出更鲜血淋漓的记忆,喉咙炸裂出恍如地狱鬼魅的凄厉声音:“啊——走开啊——”

她似乎中了邪,沾着血的手貌似不听使唤掐住自己脖子,像吊死鬼一样舌头长长地拉出,眼球睁得快爆裂,笨重的身子撞到桌上,把上头的一瓶苏打水和一摞卷子震落,幸好有惊无险地摔在她眼前,像刻意避开了她。

姚婧伊即可怔住,忍着浑身千姿百态的疼痛,把苏打水抱怀里,以致于选择无视接下来闯进她房间的父母。

“婧伊!你怎么又折磨自己?不是说好了不再这样么?”

“孩子,你是又受刺激了?是学校那些闲人取笑你?还是有嘴贱的说你以前的事儿?告诉爸爸!别怕!”

面对痛心垂泪的双亲,一边给她擦拭污秽,一边给她整理狼藉,姚婧伊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热泪默默决堤,嘴上小声重复着无数个“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个……去年就出了狱的畜生!!!你十年都走不出阴影,妈妈能理解更心疼,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去惩罚自己呀!!!我可怜的孩子……”

母亲抱着她痛哭流涕,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姚婧伊湿乎乎的脸上,她舔了舔,和自己一样的苦,苦得逼出一行又一行的泪……

既然嗓子早喊哑了,就让不值钱更没用的泪,像身下的血闭着嘴巴静静流淌,便足矣。

【注释】

①出自陈奕迅演唱的《十年》。

②出自梁静茹演唱的《可惜不是你》。

③《七龙珠》:日本漫画家鸟山明创作的长篇漫画,作品包含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

④贝吉塔:日本动漫《七龙珠》系列的人气角色,在《龙珠Z》中初次登场。

⑤哥弟:GIRDEAR,中国台湾服装品牌名称,创立于197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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