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十八岁》

第15章《十八岁》

这个不眠之夜直到五点多东方微微涂白，从阴云破出第一束苍白的光时，才使一整夜都合不上眼的姚婧伊蒙蒙睡去。

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睡的，隐约听到空调响了几声后下意识地睁眼，见床边立着一个人，手里好像拿了什么东西。

“谁……”她嗓子有些哑，喉咙里像卡着一口浓痰，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那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女子，转身看向床上眼睛半睁的姚婧伊，弯腰摸了摸她胜似羊脂砌成的脸：“对不起，妈妈刚进来觉得空调温度太低，怕把你吹感冒，就拿遥控器调，还是把你吵醒啦。”

“没事，妈妈，是我自作自受，倒是麻烦你和爸爸……”

“又来了，这是什么话？爸爸妈妈怎么会嫌你麻烦！”

“对不起……”

“别说傻话，记住，父母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女子把姚婧伊抱怀里，温柔地摩挲她光滑的长发。

少女柔软的青丝在母亲手背上传来阵阵温凉，若一杯半温半凉的茶。姚婧伊享受着合眼，晶莹的水色溢出，糊住细密的睫毛，连成两缕浸过雨水的麦穗。

“对了，那瓶苏打水是谁送的？妈妈记得你不爱喝饮料，昨晚还死死抱着，我和你爸爸都抢不走，直到你睡着了才搁一旁。”女子轻声细语，仿佛并不在意问出什么名堂，但怀里的姚婧伊登时颤了下身子，抬头焦急地问同样眼下乌青的母亲：“在……哪儿？”

昨夜发疯似的嘶吼，导致她目前发出的声音弥漫着火烧后的焦味并刺痛声带，她拧起又弯又浓的眉毛，像两条受惊的毛毛虫缩起。

“这儿呢，打开喝一口润润嗓子……别！你来例假，妈妈给你热热！”女子正要拿走苏打水，姚婧伊忙拦住：“我……我不喝！咳！”

她嗓子好似断链的自行车带，每个音节都与报废的零件剧烈摩擦，发出心惊肉跳的杂声。

女子被她莫名其妙的激烈行为吓住，把苏打水塞给她，拍着她后背：“好好好，我给你弄点儿温开水，你等下！”

无法说话的姚婧伊双手接过瓶子冲母亲点头致谢，这瓶也就五百毫升的苏打水被夏季空调一捂，温度更冰爽了些，像摸着冰袋。

少女丝毫不嫌冰，出于自己都说不清的理由把玩着，从瓶盖、瓶身、瓶底逐一触摸，再逐一返回，来回好几次，脸上久违的笑容，在瓶内纯净液体的上下颠倒中渐渐浮出，直到母亲端着一杯红糖水进来，见她那副百无聊赖的童心样子，忍不住取笑：“好玩么？快十八的人了还玩瓶子，起来喝点儿红糖水吧。”

姚婧伊点了点头，唇线挑了挑弧度。她白嫩的手又小又肉，像猫爪的肉垫，一只握住苏打水，一只撑着床坐起，在母亲的帮助下，一口气喝完这杯掺了益母草的红糖水，胃部被热乎乎的姜辣味回暖：“谢谢妈，我得继续做卷子。”

“今天免了吧，周末好好休息。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不在乎这一两天。”

“不行，昨夜的时间被我一时鬼迷心窍糟蹋，今天就更不能浪费！”姚婧伊从小就没学会偷懒，抽出床头柜放的一张抽纸擦了擦嘴，认真地说：“我不仅要继续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更要告别过去那个动不动就以暴饮暴食逃避现实、折磨自己的姚婧伊！”

手心里的苏打水没一开始那么冰了，她松了松有些酸麻的手掌，不久前暂时卡主的血液循环冲破红肿的桎梏，复苏后开启新一轮的奔腾。

“烦死啦！为啥满一年才能走高速？走省道把人累死！”

“浮光大哥，小弟今儿第一次坐您的车，已把身家性命交给您老，拜托您别着急，别想着飙高速了。”

“冬沉璧！你大爷的再敢嘲笑我，信不信把你丢路上？叫你走不到西安，也走不回咸阳！”

“卧槽！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

冬浮光和冬沉璧两姐弟上辈子一定是冤家，一个暴脾气、一个嘴很欠，碰到一起，分分钟都能把彼此怼到不惜付出“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代价。

高考完只花一个多月就轻轻松松拿到驾照，并在驾校就把车学得连见惯各种奇葩新手的教练都赞不绝口的冬浮光，是不折不扣的开车天才，可惜碍于目前中国关于新手司机不满一年不得上高速的规定，只好耐着性子以走省道的方式从咸阳开车到西安。

虽然两地距离不远，还不用给收费站交钱，但性子野惯了的她心里还是不美气，特别是拉着这个与她八字不合的弟弟时。

“对了，光哥，我还是头一回去咱姐的单位呢。她好像在北郊哪个区文明办……”夏天的温度在早上八点后就回笼到酷热，冬沉璧喝了口雪碧，问同样因大热天懒得再和他费口舌的冬浮光。

和冬沉璧一样，冬浮光今日也戴了墨镜，但和依旧穿着黑色中裤和米黄色短袖，一脸校园青涩学生模样的冬沉璧相比，破天荒穿起深蓝色牛仔超短裤，上身穿水钻色小吊带的冬浮光，可以用性感和成熟来形容。

“在西安北郊文景区呢，姐刚发了定位。”正驾驶上的冬浮光身上的安全带先在她精致的锁骨上勒过，接着在两个娇小的胸间穿过，一下子暴露出她还是个小姑娘。

说实话，冬沉璧今天很惊艳她的打扮，但嘴上难为情说不出口，更担心穿得这么单薄的她会不会感冒、会不会难受、甚至引来其他男生的不怀好意……想到这些，他作为男人的责任感倍加爆棚，无论怎样，都得当好自家这位平时不怎么打扮，都格外美丽动人的姐姐的护花使者。

“那啥，问个话，别打我哈。”

“没事儿，问完再打也不迟。”

“靠！我还不问了！”

“那你闭嘴。”

面对霸道惯了的姐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打回原形的老练，冬沉璧自知斗不过她，只好认了怂：“咱姐说这周末加班，应该是骗爸妈的吧？”

他小心观察冬浮光的表情变化，因隔着墨镜，只能看到她微微张了张涂着裸色唇蜜的嫣唇，心里的答案也悄悄落地。

直到冬浮光娴熟地把这方向盘拐了个弯时，她才用平淡的声音说：“装糊涂就好，对咱姐是这样，对咱爸妈更得这样。”

“好一个‘咱’啊，说到底，她是咱们的表姐……”冬沉璧尽管年纪最小，也早察觉出本就是家里养女的长姐冬静影长大成人后，不知不觉与家里人疏远，特别是她工作的这三年，明明西安和咸阳也算近在咫尺，但一家五口还像以前团聚的时刻却屈指可数。

慢慢驶向城区的车速随着前方越来越多的高楼林立和车水马龙磨蹭下来，冬浮光也开得更加谨慎起来，平安到达一处堵到前头的红绿灯都望不到的马路时，她松开方向盘喝了一大口瓶装茉莉花茶，舌尖上人工糖精的甜味消退后，被茶最原始的涩味盖过：“连你都这样想的话，咱姐……是阿影表姐就更介怀了。她性格本就敏感细腻，还很容易钻牛角尖……”

“别！我可从没表现出来！我对她就和对你一样一视同仁，都当成亲姐姐看待呀！”冬沉璧着急地辩解，可人嘴上越强调什么，心里反倒越缺少什么。

“我不是说你的问题。”这场堵车比较漫长，冬浮光才尝试性地打开车玻璃想透透气，就被迎面扇来的热浪烫到脸，忙合上玻璃，一点儿缝不敢留：“你知道么，现在最让咱姐难过的，不是她是咱家的养女，也不是什么催婚，而是……”

冬沉璧屏住呼吸凝视她，待听到她的答案，心也咯噔一沉，发出石头落水后再也浮不上来的声音：“咱妈只比咱姐大十八岁，听说咱姐是咱妈已去世妹妹的亲生女儿。而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城镇知识分子家庭的姑娘不到十八岁就生孩子……沉璧，你还敢想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