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婚恋》

第11章《婚恋》

瞧这话问的，冬静影眼中那些浮光掠影的色彩像断了电似的，登时没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然而夜行的车厢也得是黑漆漆一片，只有驱散了光才能保障驾驶安全，真是讽刺。

都说家是世界的狂风暴雨中，心灵暂得归处的港湾，是夜幕中指向归途的明灯，像冬静影这种在外打拼的游子，就如渴望温暖与光明的萤火虫，怎么都该盼着回家的。

“暂时……不想回去。”冬静影借着叶玲瑞聊天的手机屏幕灯，看着她打上五颜六色的光的脸庞，那是她的微信聊天界面，用的是她偶像王一博的写真。

“呵呵，还真被我说中喽？”叶玲瑞笑得身子颤了颤，手机屏幕上的王一博发亮的写真倒影在车玻璃上，却倒影不出冬静影这边没有丝毫光线的镜像。

冬静影瞪直眼睛框入前方马上进入倒计时的红灯，心想在看到自由的绿灯前，还得因黄灯继续停顿片刻，那也是对光阴的蹉跎，深吸了口气，吐出来轻轻淡淡的“真不是……”。

吸得多却呼出少，多余的气儿闷在喉咙、胸腔、腹部，最终沉默地爆炸，空留女孩的语音像即将熄灭的烟头，别看火苗小，气味则呛人。

“没事哈，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啦。”叶玲瑞那对神似狐狸的魅人眉目勾出狡黠的轮廓，收好手机发动车辆。

一路再也无话，通体红色的小轿车像一片偷偷溜走的红玫瑰花瓣，蹁跹在夏夜西安灯光缭绕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最后闲依在一处街头露天小饭桌上，一挨上人间烟火味，再浓烈诱人的玫瑰香，都远不及路边烧烤摊的盐酥香来得实在。

“我可真佩服你……看着我吃都不为所动……”叶玲瑞的吃相真不怎么好看，丝毫不顾唇上的口红，直接“啊呜”一口咬下去。但那张脸也真的很好看，哪怕擦鼻涕也不影响出众的美貌。

“玲姐还是很放纵自我啊。”习惯吃素的冬静影像尊心无旁骛的佛，低头用微信和妹妹冬浮光聊天，不时抬眼瞥下桌上一个个被叶玲瑞消灭干净的羊肉串。

“唉！”说起自己确实不轻的体重，叶玲瑞也难得唉声叹气，吐槽和咀嚼一起进行，像对好拍档毫不冲突：“你说得对……我一米六九……体重快一百二十五……”

在当前这个以瘦为美的年代，好身材可不是“好女不过百”的干瘪，而是比例的协调和美感，更重要的是长得标志的人胖了也好看。

九十八斤的冬静影比丰满的叶玲瑞矮了两厘米，是太过瘦弱些，而且她喜穿冷色，瞧着总不太精神，脸虽清秀灵动，但整个人像株幽谷深处的细竹竿。

“我真看不出来，还是姐会长呢。”冬静影给妹妹回复“我吃饭，过会儿聊”，终于拿起一根羊肉串塞嘴里。

没有孜然的羊肉串是没有灵魂的，甚少吃肉的冬静影虽对肉类无感，但格外喜欢孜然味的食物，那种咸中带甜的味道很令人上头。

“你要有了男朋友，距离‘幸福胖’也不远喽。”红油油的丸子汤稍微不烫了，叶玲瑞喝了满满一勺子，一脸享受的样子让冬静影想起以前妹妹冬浮光连微辣都能辣哭，真是鲜明的对比，可见人与人到底不一样。

“谁说女人就非得嫁人生子？我宁可选择不要男人。”冬静影还是吃不惯颇具韧劲的羊肉，含嘴里意图慢慢泡软。

“别误会，其实姐不反对你的想法，但能亲身经历一下婚恋也不是坏事，真的。”叶玲瑞用顶端折得一粗一细的一次性筷子，挑起碗里挂着红油冒白气的土豆粉，吹了吹后送嘴里，口齿又不清起来：“有时候……也会让你成长许多……学到许多……”

既然如此，姐姐你就从自己失败的婚姻中成长了？也学到了？代价未免太大了……冬静影咽下忽然没了滋味的肉串，同时咽下去这句刺耳的话，随即胀满刺疼的酸麻。

“当然……不过……你千万别受我的影响……”叶玲瑞有些急，没嚼几下也咽肚里：“我承认自己的婚姻像块再也洗不干净的抹布！却也通过婚姻的不幸，明白了一个醒悟过迟的道理！”

冬静影两只询问的大眼睛睁成迫不及待的铜铃状，叶玲瑞郑重放下筷子，嘴上的油渍把丰盈的唇蹭得亮亮的，在夏夜街市中闪烁出耀眼的钻色：“谈恋爱、结婚、生小孩，完全，三件事！”

这话让冬静影想起小学美术课画彩虹，擅长绘画的自己每次给黑白色的彩虹桥染色，总是红色涂最外层，再按照六色递减的规律依次上色。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反着涂，谁规定彩虹的颜色就一定是千篇一律的红橙黄绿青蓝紫？不能紫蓝青绿黄橙红？

但大家都那样画，她就只能遵从，不然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所以，冬静影把叶玲瑞的惊人之言，也归于小时候她从未尝试画过的“逆色彩虹”。

“是不是觉得毁三观？”

“没有。”

叶玲瑞问得很快，冬静影也回答得很快，快到两人像都未思考过，出于本能脱口而问、脱口而答。

“哈哈哈，难怪咱俩处得来！三观都一致！”叶玲瑞乐得连依旧香喷喷的丸子汤都冷落一边，向面前目光灼灼的冬静影倒出自己的心里话，亦是她婚姻废墟上破出的一朵尚不知名的嫩芽，在蛮荒中顽强存活：“在这个快餐时代，谈恋爱也沦为急于求成的‘速溶咖啡’。咱们身边那些有前男友前女友，甚至第几任都数不清的人还少么？”

冬静影抿唇笑笑，不是干笑附和，而是含笑认同。

“现代人感情的背后，是经不起考验的人性和充满变数的现实，哪怕像我一样领了证生了娃，就能把两个彼此消耗完的人强行捆一起？”冬静影很惊讶叶玲瑞直接拿她自己现身说法，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她只能点头再点头，既非认可也非反对，安静地聆听一个饱受婚姻摧残的灵魂的心声：“我现在就后悔自己未婚先孕，奉子成婚。要是能再多谈谈，或许连婚都不用和他结……”

“这一点我和姐不一样，当然……不是批判你啦！反正我坚决拒绝婚前行为，因为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我未来丈夫的事！”冬静影忍不住插话，洁白的面容像孤寂的月，清冷的光没有温度，这是叶玲瑞都很陌生的冷若冰霜。

“妹妹真是浮躁时代中的一股清流，姐姐很佩服你的坚守。”叶玲瑞撑着头，样子十分妩媚，像欣赏始终在暗夜中保持倔强的月，眸光藏不住震撼与钦佩：“不过这样保守，会被很多男人认为无趣哦……”

“那是渣男的想法，我也自信渣男伤害不到我。”冬静影昂起头，神色流露出罕有的高傲：“我们……冬家的女儿只向往更优秀的男生！因为我们自己就很努力、很优秀，才配拥有更好！那些只求‘速战速决’的渣男们，遇到心性高的我们也没办法喽！”

叶玲瑞分明地看清冬静影说“冬家”时，眼神和声音均颤抖了一瞬，似不慎错弹琵琶，弦虽极速归位，却潜藏着惊魂未定的恍惚。

“不愧是东篱老师养出来的姑娘！”说起冬静影养母康霓的笔名，叶玲瑞目露真切的向往：“常在她创办的《菊傲霜枝》杂志上拜读她的大作，文采斐然不说，更具有思想深度！果然有才学的母亲，才能教育出非凡的儿女！”

冬静影的脸微微泛红，只有她知道，这红不是因羞赧而洇出，而是一团二十多年来匍匐在她心口的火种，一旦点燃就会把她焚毁……

“那个……我觉得自己和玲姐投缘也是因为……”冬静影垂下眼帘，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没听明白：“玲姐在很多方面，都很像我……‘妈妈’。”

一声“妈妈”，她霍地清醒，那是一盆冰水浇头的冷冽。

因为，那个本质上是养母的“妈妈”，比自己大十八岁。

因为，那个本该被她叫声“姨妈”这种会引起某些搞笑误会的长辈，是名门康家的长女。

因为，自己的的确确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

冬静影无意识地咬住里唇，那种夹杂着酸楚、不安、迷惑的感觉，二十多年来，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准确而言，她既不是康家的女儿，更不是冬家的女儿。